随着东西两侧防线的溃败,这场决定塔尼特部族未来的战争也算彻底拉下了帷幕。
塔里克长老麾下的族人在愚人众士兵与芭别尔族人的进攻下苦苦支撑了一个小时。
直到得知东方忒雅长老率领的最精锐的猎团已然全军覆没,西部的卡迪尔长老麾下所有人集体倒戈之后。
他们选择了投降。
远处,一声声“赤沙一统”的呐喊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中,近处那魁梧的愚人众士兵磨刀霍霍。
这让塔里克长老最终不甘的妥协,放下了武器。
他吩咐手下族人回到部落的住所,不得外出之后,任凭愚人众的士兵将其绑起带走。
塔尼特部族外围的黑暗中,一道道鬼魅的身影忽隐忽现,他们手持利刃将试图逃出报信的斥候们打晕。
接着再由冰镜仕女驱赶驮兽将他们大批大批的运回塔尼特部族内部。
这场战争,结束了。
付出了并不算小的代价,塔尼特部族彻底统一。
走在熟悉的道路上,芭别尔被簇拥着向那最后的战场靠近。
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帐篷。
“呼……”芭别尔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惶恐与不真实,昂首挺胸。
“戈瓦法长老。”
“打扰了。”
在芭别尔走进帐篷之后,阿萨里格与一众族人瞬间上前将帐篷围绕起来,并且形成了一个直径为二十米的真空区域。
除了芭别尔和戈瓦法,没有任何人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
昏暗的帐篷内,芭别尔静静的站在中央,看着床榻上的老人。
在她的印象中,戈瓦法虽然年老,但却不衰。
他的状态一直很好,好到随时随地都可以与芭别尔争论半个小时以上的那种程度。
甚至大部分时候,芭别尔连争论都争论不过。
所以,当芭别尔看清楚此刻戈瓦法的样子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芭别尔……”
烛火摇曳,一只干枯的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
随即,模糊的黑色人影缓缓浮现在芭别尔的眼前。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芭别尔拖来一把椅子,坐在距离床不远不近的距离。
戈瓦法撑着身子坐起,干枯的身体与几天前芭别尔看到的他截然不同。
此刻,纵使戈瓦法再不愿,却也不得不在自己最反对的人前展露出脆弱的一面。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他的眼睛透过细微的火光,死死的盯着芭别尔。
“别这样看着我,戈瓦法。”芭别尔皱着眉开口,“这是你逼我的。”
似是要把这些年的怨气统统发泄出去,她的语气急迫而又尖锐:“如果不是你一直从中作梗,主母的位置早就是我的了,我可以保证,我当上主母部族只会变得更好!”
“但你,你们!你们宁可选一个只知道和畜牲厮混在一起的贱人都不愿意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凭什么?!”
芭别尔问出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咳咳……”戈瓦法虚弱的咳嗽两声,真是令人担心他会不会下一秒直接背过气去。
“芭别尔,你知道……你招惹了什么东西吗?”
“一个北方人,有实力与势力让我当上主母的北方人。”
“真是愚蠢。”戈瓦法浑浊的双眼眯起,透过芭别尔似乎看到了另一幅场景,“你将恶魔,亲手带进了部族。”
那是熊熊燃烧的塔尼特。
遍地都流淌着族人的尸体与鲜血。
“你老了,戈瓦法。”芭别尔并未理会他的危言耸听,一字一顿道:“长老掌权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沙漠这一盘散沙的局面也该结束了。”
“你该承认了。”
芭别尔轻轻的将手探入戈瓦法的床底,将隐藏的十字弩拿了出来。
“你老了。”
戈瓦法并未阻止她的动作,平静的收回自己的目光。
“你的背叛,将刻在沙漠的每一颗沙砾中,这是耻辱。”
“这并不由你来决定。”芭别尔冷漠的打断了对方,“就像如果今天输的是我,你也可以随便编造一个理由一样——”
“历史,是由胜者来叙述的。”
“失败的,叫做背叛,而成功了,就是革命。”
“为了你所谓的野心,为了那与信仰背道而驰的梦,你已经堕落于此吗?!”
“那又怎样,戈瓦法,我已经受够了你的说教!”
两人的争论同时停下,彼此用愤怒的眼神看向对方。
良久之后,戈瓦法突然笑了。
干枯如老树皮一样的脸费力的勾起。
“你记住,芭别尔。”
“背叛者,将死于背叛。”
“终有一日,你会死在你如今信任的人手里,你也会死在你的野心之中。”
“这是神谕,芭别尔。”
在芭别尔难看异常的表情下,戈瓦法挥挥手,“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让他来,我要见他。”
“你在说什么……”
就在此时,帐篷的帘子被掀开。
圣无微笑着走了进来。
“芭别尔主母,这么久了还没结束吗?”圣无深深的微笑被烛火映的有些阴森,“族人们都等不急了呢~”
哐当!
还不等芭别尔做出什么反应,反倒是戈瓦法率先激动了起来。
他猛的推倒烛台,令火焰燃烧木桌使得整个房间亮起。
“戈瓦法!你干什么!?”芭别尔后退一步,有些紧张的质问。
戈瓦法并未理会芭别尔的质问,趁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看清了圣无的脸。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果然是你!”戈瓦法状若疯魔一般,癫狂的指着圣无。
“芭别尔。”圣无侧目看向还处于不解状态下的芭别尔,轻声吩咐道,“出去等着。”
“可是……”
“放心,出去等着。”
芭别尔犹豫片刻,最后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出去。
外面立刻响起激烈的欢呼声与呐喊声。
“你认识我?”圣无坐下,丝毫没有理会一旁燃烧的火焰是否会烧到他的头发。
“认识?何止是认识这么简单啊!”戈瓦法依然激动,颤抖的手指指向圣无的鼻子,“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敢忘记你的样子!”
圣无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四十年了,我一直忘不了那个火焰倒映血液的红染红天空的夜晚!”
“你这个屠村的恶魔!!!”
两人的影子延伸到周围的帐篷上,戈瓦法那瘦小的影子在圣无巨大的阴影之下仿佛随时都会被吞噬殆尽!
在一片火光中,圣无缓缓地。
一点一点的。
露出了让戈瓦法永世难忘的,熟悉的笑容。
“啊……是当年的幸存者啊?可惜,我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呢~”
“我知道,就像人不会记住自己踩死多少蚂蚁一样,你不会记得我。”
“呵。”圣无轻笑着摇摇头,“你对自己的定位还挺准确。”
“毕竟,我面对的并非人类。”
“现在这么有胆识,是不怕我了吗?”
戈瓦法认真的,严肃的看着圣无,一字一句回答:“我没有开玩笑。”
“你不是人类,圣无。”
“你是披着神圣外衣的恶魔,是卑劣的渎神者。”
“你……”
下一瞬间,原本还在燃烧的木桌猛的熄灭,剧烈的气压在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将戈瓦法瘦弱的身躯摁在地上。
黑暗中,圣无轻描淡写的起身,每一个动作都在向对方施加着压力。
“四十年前没有杀你,属于你运气好,四十年后你找死,怨不得我。”
戈瓦法嘴角流出鲜血,五脏六腑仿佛被压在肚皮上,痛苦的趴伏在地。
可他依然用言语刺激着圣无。
“这是神谕,圣无……比你所谓的神还要神圣,还要纯洁的神!”
“祂们才是神的使者,你只是……叛逆者的……走狗!”
砰——!
随着气浪翻涌,帐篷如同涨破的气球,发出爆炸的声音,但也只是发出声音。
在压力即将压碎戈瓦法的骨头之前,圣无还是卸了力。
“咳咳咳……”死里逃生的戈瓦法发出剧烈的咳嗽,他气若游丝的抬起眼眸,所看到的,是圣无诡异的双眸散发着妖艳的光芒。
“那,你就能活多久活多久吧,戈瓦法。”圣无突然笑了,可这笑声在戈瓦法耳中那般刺耳。
“看着你第二个故乡,阿如村的替代品,你的一切……”
“再一次的,被我破坏殆尽吧。”
挥袍转身,留给他圣无披着月光的背影。
戈瓦法呆愣的跪倒在地,那残忍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耳边回荡。
直到圣无走出很远,身后的帐篷中,才传出那癫狂的大笑
似有不甘,似有悲怆。
但,圣无不在乎了。
“女皇的仁慈,很宽广。”
“但并不廉价。”
“直接杀了他,对他来说是恩赐,但让他自行了断,就是折磨。”
“他那样聪明的人,自然会知道,塔尼特之后会发生什么。”
“就让他在那里想吧。”
“想明白的时候,他就安静了。”
迎着吹来的晚风,圣无捋了捋发丝。
——我可真是仁慈啊。
他这样想着。
脸上,挂上了虚伪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