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叶这回喝得有点多,送走几位皇子之后,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外头已经是灯火通明了。
接过来石静容让人备好的热茶,喝了一口,随口问侍立在一旁的周宝:“甄大人那边有消息了没?”
“甄大人已经醒了!”周宝一听太子问甄演,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一副想笑又敢笑的模样。
沈叶看周宝忍俊不禁的滑稽样子,也跟着笑了:“啥事儿啊,把你乐成这个样子?”
跟着太子爷这么久了,周宝虽然心里对沈叶的敬畏越来越深,但在沈叶面前,反倒更放得开了。
他知道,太子爷虽然聪慧过人,但是对下人倒是温和,并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小规矩,只要大事上不糊涂就行了。
所以,他从容回话道:“太子爷,陛下派人传话给太医院说,像甄大人这样的情况,得多做做针灸!”
周宝声音里带着一丝促狭:“于是呢,太医院就派了一位针灸水平最好的太医,每隔一刻钟,就准时给甄大人针灸一次。”
怕沈叶没听明白,他又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解释道:“所谓针灸,说白了,就是拿针扎。”
沈叶一听,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叶给喷出来。
他原本觉得自家老爹一天到晚都板着一张脸,严肃得不行,没想到,这整起人来,还真是花样百出,毫不含糊啊!
不对,应该说,他可真够小心眼的!
他这哪里是治病?分明就是宫廷特供版的“神功”啊!
亏一帮马屁精说皇上额头能跑马,肚里能撑船,这心胸狭窄得,堪比一线天了!
心里觉得好笑,好奇地问道:“被扎醒了?”
周宝笑着泪花儿都出来了:“可不是嘛!太子爷,真是太解恨啦!开始的时候,甄大人还硬撑着被扎了几轮,后来越扎越起劲儿,他实在扛不住了,只好.挣扎着醒了!”
“父皇见他了吗?”沈叶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随口又问。
周宝摇头道:“太子爷,陛下哪会见他?不仅不见,还吩咐下来说,把这个人交给太子全权处置。”
沈叶点了点头,对于乾熙帝的这个安排,并不觉得意外。
毕竟,他和乾熙帝说过,有条件,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必须把这位甄大人打造成大周的一把“神剑”。
当即笑了笑道:“既然父皇把这件事情安排给了我,那咱们就尽心一点。”
“你给小厨房安排一下,准备几道爽口的小菜,然后再让人把这位甄大人带过来。”
“就说我要请他吃饭。”
听到沈叶要请甄演吃饭,周宝心里有点不情愿。
对于宫廷里的太监们来说,皇帝是谁?那就是至高无上的天!
敢于参奏皇帝的臣子,都是一些忘本之辈,饿死他都不冤,哪里配得上让太子请吃饭?
但是,再偷瞄一下太子爷,见他神色认真,周宝知道,这事儿没得商量,只好领命道:“奴才这就去办!”
沈叶点了点头,转身朝着石静容的住处走。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年心月爽朗的笑声。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
沈叶推门进去,笑着问道。
石静容见他进来,正要起身,奈何身体已经有些笨重,沈叶赶紧上前一步,拦住了:“别起身了,你身子要紧。”
说着,来到石静容的身边,扶着她坐下。
石静容温柔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今儿正想恭喜太子爷呢,刚才李太医给心月妹妹诊脉了。”
“是滑脉!”
沈叶现在对“诊脉”这种说法,已经是心知肚明。
听石静容如此一说随即就明白了,顿时又惊又喜,看向年心月,满心欢喜地问道:“真的?”
年心月平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这会儿却难得露出几分羞赧,嗫嚅道:“太医说……说已经快一个半月了!”
“好,太好了!”沈叶一拍手道:“那今晚就让御膳房多做几道好菜,咱们好好吃一顿!”
他这一高兴,屋里的气氛更欢快了。
年心月尤其开心,她一直盼着能尽快有身孕,把太子侧妃的位置坐稳一个。
毕竟,这个位置,并不只是太子同意就行,还需要乾熙帝的册封。
她娘家不如石静容得宠,要想更进一步,生个皇孙是最快也最靠谱的捷径。
见太子这么高兴,她在心里悄悄地笑了。
周宝站在一旁,听到沈叶如此安排,心里就有点为难。
他知道,石静容她们,当然是希望太子能留下来陪她们一起吃饭的。
可是太子这边,刚刚安排了要请甄演吃饭。
如果是一般人,太子不请也就不请了,甄演可不一样。
周宝可是参加了今天的批驳,知道这位可是乾熙帝“重点关注”的对象。
太子既然说了要请他吃饭,这要是临时变卦……是不是有点出尔反尔,朝令夕改啊。
“太子爷,那甄演那边,奴才……”
周宝是个聪明人,他很识趣地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摆出来一种请示的姿态,实则是在提醒沈叶。
沈叶经周宝一提醒,这才想起来要打造“大周神剑”的事儿。
他还没开口,石静容已经开口了:“太子爷有正事就先去忙,忙完了再去心月那儿歇着。咱们是一家人,什么时候吃饭不行呢。”
年心月一听石静容说今晚让沈叶去自己那儿,心里越发欢喜,当即笑着道:“静容姐姐说得对,有事你先去忙就行了。”
沈叶一摆手:“朝廷的事儿忙不完,家才是咱们自己的。”
“咱还是先吃饭!至于甄演那边,周宝你让厨房先把菜给他送过去,等回头我再找他喝茶。”
周宝虽然觉得太子有点“轻公务”,心里却也有几分佩服。
这顿饭足足吃了半个多时辰,气氛温馨。
沈叶在曹敏的陪伴下,喝了几杯酒,虽然脸色有点泛红,倒也没醉。
他又陪着石静容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起身来到了关押甄演的地方。
说是关押,其实并不是牢房,只不过在门口,足足守了八个御前侍卫,阵势很大。
见沈叶来了,御前侍卫赶紧打开了门。
甄演此时正呆呆地坐在桌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到沈叶走进来,愣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跪下行礼。
“微臣甄演,参见太子殿下。”
沈叶目视着甄演,并没有立即叫他起来,反而绕着他走了几圈之后,这才掷地有声地开口道:“甄演,你和海瑞比,可差远了!”
这话让跪在地上的甄演身子一震,他本能地抬头看了看沈叶,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当然明白沈叶的意思,他和海瑞的相同之处,在于都敢给皇帝上“天下第一奏疏”。
可是,海瑞是为民请命,是壮举;而他,却是为了名利,是伎俩。
当太子提出让他上书,建议削减官绅的特权,和普通黎民百姓一样纳税的时候,他怂了!
他选择了晕倒!
他知道,自己装晕,根本就瞒不过明眼人。
要不然,也不会有御医拿针那么扎他。
他以往也曾针灸过,知道针灸穴道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那么痛。
可是这一次,医术应该比普通郎中要高明百倍的御医,根本就不辨穴位,二话不说,就在自己身上乱扎一通。
疼得他锥心刻骨,就差鬼哭狼嚎了!
他很想大吼一嗓子,你们这么肆无忌惮地扎我,根本就不是针灸,纯粹就是泄愤罢了!
偌大的皇宫之中,能够指使御医对一个大臣这么干的,只有两个人,除了皇帝就是太子。
他不知道是这两位中的哪一个,但是有一点是可以断定的,那就是这两个人里,乾熙帝一定恨得自己牙根儿痒痒。
自己是不如海瑞!
如果是海瑞的话,那么他一定会站出来,担负起这个重任。
他就会像神剑似的,朝着那占据了最大好处的官绅,劈出一道口子来!
自己不是,也不如海瑞!
“臣自然是不如海瑞!”叹了一口气,甄演带着一丝黯然的道。
看着神色颓然的甄演,沈叶直接在甄演刚刚的座位坐下道:“甄演,如果说之前父皇要杀你,心中有的是顾虑。”
“但是现在,根本就不用父皇开口,就会有无数人上书,要求父皇杀你。”
“你不论在史书上,还是在别人的口里,都会成为一个投机取巧的小人。”
“他们会说,你为了给自己挣一个直臣的名声,给陛下上“天下第一奏疏”,实际上你写的内容,都是诬陷,你信不信?”
沈叶说的这些,甄演也想到了。
他之所以敢搏一搏,就是因为他觉得乾熙帝要脸面,而其他大臣也会保护他这个敢上“天下第一奏疏”的人。
而现在,太子要让他上书提议让官绅和庶民一样纳税,那么,为了不让这个结果出现,很多人都想要让他这个学海瑞的家伙赶紧死了!
这样的话,说不定就能把这件事情给压下去。
“甄演,你现在不上书是死路一条,上书的话,可能也是万丈深渊。”
“在这等情况下,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拼一把!”
“这样,说不定还能有一条活路。”
“你还可以像海瑞大人一样,万世流芳!”
“甄演,你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