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办公室的绿漆木门紧闭着,窗缝里飘出烟丝的呛味。王谦第三次抬手看表——已经等了四十分钟。
"李文书,我们赶火车。"他敲了敲门,声音压着火气。
门里传来慢条斯理的翻纸声:"急啥?跨省介绍信得层层审批。"
杜小荷攥着户口本的手微微发抖。三个孩子被王晴带去供销社买糖了,但保不齐哪个大嘴巴会走漏风声。她看了眼窗外——王建国蹲在公社大院的梧桐树下,那把杀猪刀就插在后腰,用褂子遮着。
门终于开了条缝。李文书油光满面的圆脸探出来:"哟,拖家带口啊?"他目光在杜小荷鼓鼓囊囊的包袱上扫过,"带这么多行李,不打算回来了?"
"探亲。"王谦把大队证明递过去,"最多一个月。"
李文书接过证明,随手扔在桌上:"现在政策紧,跨省流动要严控。"他拉开抽屉,露出半截公章,"除非有特殊贡献......"
"什么贡献?"杜小荷忍不住问。
"白狐。"李文书眯起眼,"我老丈人风湿腿疼,就差张白狐皮......"
"砰!"
王谦一拳砸在门框上:"你再说一遍?"
李文书吓得往后一仰,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他手忙脚乱去抓桌上的公章,却被杜小荷按住手腕:"文书,您母亲是不是心口疼的老毛病?"
"你、你咋知道?"
杜小荷解开包袱,取出个油纸包:"海带粉,专治心绞痛。大连老渔民给的方子。"
李文书将信将疑地接过,突然听见窗外一声咳嗽。王建国不知何时站在了窗前,伤残军人证在他手里泛着暗红的光。
"1948年打锦州,"老人声音不大,"你们公社书记他爹是我背下火线的。"
公章"咚"地盖在介绍信上。李文书额头渗出冷汗:"早、早说啊王叔......"
......
供销社门口,王晴正给孩子们分水果糖。王念白突然指着远处:"姑!爹娘咋跑那么快?"
王谦和杜小荷几乎是冲过来的。王建国跟在后面,杀猪刀不知何时已经别在了明显处。
"成了?"王晴小声问。
杜小荷刚要点头,马寡妇尖利的嗓音就从巷子口传来:"哎呦!这是要出远门啊?"她挎着篮子,眼珠子滴溜溜转,"带这么多东西,莫不是......"
"马婶。"王谦突然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正要去您家呢。"
那是个精致的海螺壳,内壁泛着珍珠光泽。马寡妇瞬间忘了追问,一把抓过来:"大连的?"
"换您家五斤黑枸杞。"王谦笑得人畜无害,"七爷入药要用。"
马寡妇丈夫在药材站工作,家里最不缺这个。她捏着海螺壳纠结半晌,终于一跺脚:"等着!"
......
傍晚,七爷把黑枸杞摊在炕桌上细细挑选:"够用了。河南水土热,这玩意能防暑。"
王晴在药碾子里磨海带粉,闻言抬头:"哥,真要瞒着爹走?"
"嗯。"王谦检查着介绍信上的公章,"给他个惊喜。"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王念白正在院里教弟妹唱新编的歌谣:"黄河宽,渤海长,不如爷爷的杀猪刀闪光......"
杜小荷突然按住王谦的手:"听。"
远处隐约有引擎声。王谦贴窗一看——公社那辆"东方红"拖拉机正朝屯子驶来,车斗里坐着三个穿蓝制服的人。
"查账的。"七爷烟袋锅一磕,"马寡妇报的信。"
王谦迅速把介绍信塞进炕洞,拎起猎枪往外走。杜小荷却抢先一步跨出门槛,手里提着个铁皮桶:"念白!带你弟妹进屋!"
孩子们刚躲好,拖拉机就停在了院外。为首的干部跳下车:"王谦同志,有人举报你们家私藏......"
"哗啦!"
一桶腥臭液体泼在院门前。杜小荷拎着空桶,笑容淳朴:"领导小心,刚泼了杀鱼水。"
那三人低头一看——满地鱼鳞和内脏,正引来成群的绿头苍蝇。最年轻的那个干部当场干呕起来。
"查啥?"杜小荷用围裙擦着手,"俺家猎户,还能藏金元宝不成?"
七爷适时地咳嗽着出来,手里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几位领导,喝碗避瘟汤?"
一刻钟后,干部们灰头土脸地走了。王谦从柴垛后钻出来,发现杜小荷正蹲在地上捡鱼鳔——那是她故意弄脏院子的道具。
"媳妇。"他喉头发紧,"你咋想到的?"
杜小荷把鱼鳔晾在窗台上:"海边的渔民教的。说公家人最怕腥。"
月光爬上树梢时,白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墙上。它嘴里叼着根奇特的草茎,七爷接过后惊呼出声:"黄河蓍草?这玩意儿长在河南!"
王谦和杜小荷对视一眼——狐狸怎么会带来千里之外的植物?
七爷的烟袋锅在月光下明明灭灭,老人家哼起古老的预兆谣:
"蓍草生,鬼神惊,
千里姻缘一线牵,
狐仙指路莫迟疑,
此去中原有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