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紫色的血点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拨弄,在冰冷的碎石上蠕动着、汇聚着,最终凝固成一个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印记——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其形态与护符、与罗盘上的图腾别无二致。莲心下方,两个粘稠血污构成的小字“青禾”,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七的眼底。
沈七的手猛地一颤,怀中的青铜护符似乎感应到了那血写的名字,温润的青光骤然变得灼热,如同脉动的心脏紧贴着他的胸膛。母亲…青禾…这污血凝聚的印记,是巧合?是诅咒?还是…某种跨越生死的指引?
“呃…”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呻吟将沈七的思绪狠狠拽回。楚灵犀蜷缩在钱多多怀里,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痉挛都让心口那枚晶钉幻影的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她的魂魄。暗紫色的血丝不断从她嘴角溢出,滴落在碎石上,却再无变化。
“灵犀!灵犀你撑住啊!”钱多多哭丧着脸,油腻的胖脸上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手忙脚乱地掏着身上所有的瓶瓶罐罐,也不管是什么,一股脑儿地往楚灵犀嘴里塞。
“没…没用的…”楚灵犀艰难地睁开眼,瞳孔涣散,视线吃力地聚焦在沈七脸上。她沾满污血的手颤抖着抬起,似乎想指向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指尖划过沈七紧握星纹罗盘的手背。
冰冷、粘腻的触感。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沈七皮肤的刹那,一种奇异的联系瞬间建立!她心口那枚剧烈闪烁的晶钉幻影,光芒骤然暴涨,竟顺着她触碰的指尖,如同活物般猛地“流”向了沈七的手背!
“啊——!”楚灵犀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绷直,随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下去,再无一丝声息。心口处,那折磨她许久的晶钉幻影,消失了。
而在沈七的手背上,一个寸许长短、由暗紫色秽气勾勒而成的尖锐棱柱印记,正散发着幽幽的、不祥的冷光!印记的边缘,丝丝缕缕的阴寒秽气如同毒蛇的触须,正试图向他的皮肉深处钻去!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侵蚀性的痛苦,瞬间从手背蔓延至整条手臂,直冲心脉!
“钉毒…转移了?!”钱多多失声尖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七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死死咬紧牙关,调动体内残存的力量,疯狂抵御着那蚀骨侵魂的剧痛和秽气的侵蚀。星纹罗盘在他另一只手中微微震颤,盘面莲花印记深处那点微光急促闪烁,似乎想要压制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却收效甚微。
就在这时,他怀中那卷从囚室暗格取出的、用黑色兽皮包裹的陈旧卷轴,仿佛被手背上晶钉印记的秽气刺激,猛地变得滚烫!一股尘封了太久、混合着血腥与墨香的古老气息,透过兽皮弥漫开来!
沈七强忍着剧痛,用颤抖的手指粗暴地扯开捆缚卷轴的黑色皮绳。兽皮展开,露出里面一卷颜色发黄、边缘破损的纸页。
不是预想中的功法秘籍,也不是天机阁的秘档。
而是一本…私人手札。
纸页的质地粗糙,带着岁月的脆硬感。开篇的字迹端正中带着一丝娟秀,墨色早已沉淀成深褐:
“承钧吾儿,若你见此,恐娘亲已遭不测。莫悲,莫怒。沈墨屠清云,非为仇怨,实为抽取圣女血脉,炼‘弑神丹’…此丹可窃神魔之力,亦可…重塑命格,逆天改命!”
字迹到此,陡然变得凌乱、潦草,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或恐惧,墨点晕染开来:
“苏映雪…乃最后一代圣女后裔…其身,非仅是血脉容器…更藏冰魔解封之密钥!沈墨所求,非弑神丹成,实为…掌控冰魔,以魔躯…承载罗盘伟力…窃…天道!”
最后几个字,墨迹拖出长长的、颤抖的划痕,力透纸背,带着无尽的悲愤与不甘。
沈七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母亲的手札!苏映雪是圣女后裔…冰魔解封的密钥?!沈墨真正的目标,竟是以冰魔之躯承载命星罗盘,窃取天道?!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苏映雪”三个字,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凌云剑宗!她此刻就在那里!沈墨虽被重创击退,但他的爪牙…
手札的末尾,似乎夹着什么东西。
沈七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开最后一页泛黄的纸。
一枚小巧玲珑、不过寸许长的银质脚链,静静地躺在纸页的夹缝里。
脚链由极细的银环精巧编织而成,链身缀着两枚比米粒还小的银铃。银铃并非浑圆,而是被巧匠捶打成含苞待放的莲花骨朵形状,花心处嵌着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冰蓝色的微小晶粒,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极其微弱却纯净的寒芒。
这脚链…这莲铃的样式…
沈七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一股电流般的悸动瞬间贯穿他的全身!
他猛地想起了寒潭深处,那随水流浮起的青铜匣中,那两枚刻着“钧”与“雪”的银铃脚链!眼前这枚,其大小、其莲铃的造型、其散发出的那股纯净的冰寒气息…与记忆中的另一枚,分明是一对!这…这是苏映雪幼时之物!母亲的手札中,为何会珍藏着这个?!
“苏映雪…幼时的…银铃脚链…”沈七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猛地抬头,望向西北天际——凌云剑宗的方向!那里,之前冲天而起的冰蓝剑光早已消散,但一股更加精纯、更加凛冽、仿佛本源苏醒般的寒气,正隐隐从那个方向弥漫开来,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让沈七感到灵魂深处的悸动!那是苏映雪的气息!她似乎成功了,觉醒了某种力量!但这觉醒…是否正将她推向沈墨觊觎的深渊?!
“沈七!看!看师父!”钱多多带着哭腔的惊叫再次响起,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沈七霍然转头!
深坑边缘,洛九霄那具布满钉疤、心口空荡的焦黑躯体,在星纹罗盘莲心射出的冰蓝光束消散后,并未沉寂。相反,它正发生着一种超乎想象的变化!
没有火光,没有声响。
那具枯槁的躯体,如同风化了万载的沙堡,正无声无息地崩解!
不是腐烂,不是化为灰烬,而是从皮肤到骨骼,从发丝到衣袍的残片,都化作了无数细密如尘埃、却闪烁着纯净银灰色光芒的星尘!这些星尘轻盈地升腾、飘散,如同夏夜原野上被惊起的亿万萤火,带着一种超脱了尘世污秽与苦痛的宁静与苍茫。
它们盘旋着,汇聚着,在弥漫的烟尘与尚未散尽的冰蓝光屑之间,在深坑上方那片被死亡和绝望浸透的空间里,凝聚出一道极其模糊、轮廓近乎透明的虚影。
那虚影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双仿佛由最纯净的星尘构成的眼睛。那双眼睛,深深地、带着无尽的不舍与最终的释然,静静地“望”了跪在坑边的沈七最后一眼。
目光交汇的刹那,沈七的灵魂仿佛被洞穿。师父临终前那气若游丝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再次在脑海炸响:“逆转时空的终极…是因果置换…”
下一刻,亿万闪烁着银灰光芒的星尘,如同受到了无形之手的温柔牵引,不再留恋,不再徘徊,猛地向下沉降!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带着洗涤一切污浊的纯净力量,尽数涌向沈七脚边那枚光华内敛的星纹罗盘!
嗤——!
如同烧红的玄铁被浸入万载寒泉!冰冷的罗盘盘身瞬间变得滚烫!那些新旧叠加、如同伤疤般烙印在盘面上的裂纹深处,此刻正有无数的银灰色星尘在疯狂地流淌、凝聚、填补!裂纹并未消失,却被一种蕴含着浩瀚时空伟力的星尘物质所弥合、加固!整个罗盘发出密集如骤雨敲打玉盘的清脆声响,仿佛正在经历一场脱胎换骨的洗礼!
当最后一粒星尘融入罗盘,那密集的脆响戛然而止。
一道悠长、低沉、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长河的嗡鸣,在死寂的废墟中轻轻回荡开来,带着抚慰灵魂的苍凉与平和。
盘身中央,那被星尘之力弥合的最深裂纹交汇之处,一点纯粹而温润的银光骤然亮起!银光并非静止,而是在急速地旋转、压缩、凝练!最终化作一枚小巧玲珑、不过寸许长短的青铜钥匙,静静悬浮在罗盘上方寸许之地。
钥匙造型古朴奇异。柄部并非寻常的圆环,而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青铜莲花!花瓣层层叠叠,纹理细腻入微,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最精妙的生机。而在那莲花紧紧闭合的花心正中,一点微缩到极致、却清晰无比的命星罗盘碎片虚影,正缓缓旋转着,散发出微弱却不容忽视的、令人心悸的时空涟漪!
钥匙轻轻落下,掉入刚刚因晶钉转移剧痛而微微蜷缩的楚灵犀微微张开的掌心。
冰冷、沉重、带着一种跨越万古的沧桑质感。
楚灵犀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缩,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莲花青铜柄上那细腻而古老的刻痕。她涣散的目光似乎被钥匙吸引,又仿佛穿透了它,茫然地投向囚室角落——那扇之前洛九霄被控制时曾短暂“清醒”并指引他们找到灭门密档的铁门位置!
“囚室…石砖下…”沈七喃喃重复着师父最后的遗言,瞬间明悟!这钥匙,是师父用最后残魂和毕生修为凝成的遗赠!是开启下一段真相的凭证!
“走!”沈七猛地从巨大的悲恸与震撼中惊醒。他一把抄起地上光华内敛、焕然一新的星纹罗盘,另一只手紧握那枚边缘暗紫秽气依旧在缓慢侵蚀的命星碎片。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师父消失的地方——那里只剩下几片焦黑的布片和一滩凝结的黑色冰晶,眼神中的悲伤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冰冷决绝彻底取代。
他扶起意识模糊的楚灵犀,将她紧握钥匙的手合拢。钱多多挣扎着爬起,三人如同负伤的野兽,再次冲向囚室角落那扇布满禁制符文、此刻正被沈墨残余黑气疯狂侵蚀的沉重铁门。
“咳…想走?把命…和钥匙…留下!”
一声压抑着无边暴怒与剧痛的嘶吼,如同濒死凶兽的咆哮,猛地从西南方向的夜空中滚滚传来!
沈七心头剧震,猛地回头!
只见西南天际,那片荒莽群山的边缘,一道焦黑破烂、冒着滚滚黑烟的身影,如同失控的陨石,正朝着他们所在的观星台废墟高速坠落而来!正是被自身罗盘反噬重创、本该坠向深山的沈墨!
他竟强行扭转了坠落的轨迹,以燃烧本源为代价,拖着残躯追杀而来!他手中已无罗盘,但那双透过残破青铜面具露出的眼睛,却燃烧着比之前更加疯狂、更加怨毒的火焰,死死锁定着楚灵犀掌心那枚青铜莲花钥匙!
更让沈七心沉谷底的是——
在沈墨坠落轨迹的下方,观星台废墟外围的断墙阴影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十几道身影!
他们皆身着统一的玄黑色劲装,脸上覆盖着没有任何表情的纯黑面具,只露出冰冷无情的眼眸。为首一人身形高大,气息沉凝如渊,袖口处,一点暗红色的、形似枯萎绒草的植物纤维,在夜风中微微飘动,散发着淡淡的硫磺气息。
黑袍使!天机阁最精锐的杀戮机器!袖口那暗红色的草屑…
“赤阳州…特产的火绒草…”钱多多牙齿打颤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完了……他们…他们早就埋伏好了!”
沈墨残破焦黑的身影裹挟着毁灭性的下坠之势,如同复仇的魔神,越来越近!下方,十几名黑袍死士如同冰冷的礁石,封死了所有去路!袖口的火绒草在夜风中飘摇,如同嗜血的信号。
楚灵犀掌心的青铜钥匙冰冷沉重,莲花花心处的碎片虚影微微旋转。沈七握紧星纹罗盘和命星碎片,手背上晶钉印记的阴寒剧痛针扎般刺入骨髓,怀中的兽皮卷轴和那枚小小的银铃脚链,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前有狼,后有虎。绝境,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