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溪村的溪水泛着青灰色，夕阳把两岸的竹影拉得老长。
岸边挤着三十来个村民，裤脚沾着泥，手里攥着竹篙或麻绳，眼睛全盯着溪心那团黑黢黢的影子——是具浮尸，青黑色的裤管在水下晃荡，发顶却浸在水里，像根被人倒插在溪中的芦苇。
"刘柱他爹，你那竹篙再伸半尺！"穿蓝布衫的壮汉朝水里探身，竹篙尖儿擦过浮尸的脚腕又滑开，"这都漂了小半个时辰了，再泡发胀了更难捞！"
"捞不得！"
沙哑的喝止声像块碎砖砸进人群。
拄着枣木拐棍的王伯从人堆里挤出来，佝偻的背挺得笔直，喉结在皱巴巴的脖颈上滚动，"上回赵阿婆死在河滩，前儿刘三儿溺在井里，哪回不是捞了尸首才招的祸？
这是枉死鬼寻替身！"
"王伯你老糊涂了吧？"扎红头巾的妇女把胳膊肘支在竹筐上，筐里的鸡蛋被她晃得"咯咯"响，"上回李二家的掉井里，你也说捞不得，结果不还是捞了？
哪见着祸事了？"
王伯的拐棍重重戳在青石板上，"李二家的是摔晕了掉井里，那是阳寿未尽！
可赵阿婆呢？
门从里反锁着，人却死在三里外的河滩，鞋都没穿；刘三儿说井里有张白脸，结果自己掉进去溺死了——井水深不过腰！"他突然抓住最近的壮汉朝溪心指，"你们看那尸首！
头朝下脚朝上，咱们溪里的水打北往南流，活人的尸首该是面朝上顺流漂，这......这是逆着水势翻过来的！"
人群嗡地炸开。
几个凑近的村民踮脚望去，浮尸的后脑勺泡得发白，几缕湿发黏在水面上，脚腕处系着根褪色的红绳——是前儿走丢的张二家小子的，那孩子才十三岁，昨儿早上还在村口啃玉米。
"我、我咋觉得那脚在动？"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突然拽住娘的衣角，声音发颤。
"别瞎说！"妇女嘴上呵斥，自己却退了半步，手里的竹筐差点摔了。
几个壮汉攥竹篙的手青筋暴起，刚才的莽撞劲儿散了大半，只剩竹篙尖儿还在水面上微微发抖。
王伯的喉结又滚了滚，"去把村西头的王老六喊来，他懂这些邪祟事。"
"王爷爷前天就背铺盖出村了！"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突然开口，"我和妞妞在村头玩，看见他背着蓝布包袱，说去县城看闺女，到现在都没回来！"
寂静像块石头砸进人群。
有人搓着掌心的泥，有人咬着下嘴唇，穿蓝布衫的壮汉把竹篙往地上一杵，"那咋办？
总不能让尸首在溪里漂着喂鱼吧？"
"再等等。"王伯的声音突然轻了，像被风刮散的灰，"等月亮上来，要是尸首自己沉了......"
"等个屁！"
人群后排挤进来两个穿牛仔褂的年轻后生。
高个的把手机举得老高，屏幕亮着，"我刚给镇派出所打过电话，说至少得明早才能派人来。
咱村今晚要是再死个人，谁担着？"
矮个的搓了搓手，从怀里摸出截麻绳，"我和狗剩捞。
大不了......"他瞥了眼王伯，声音低下去，"大不了烧柱香赔个不是。"
王伯的拐棍"当啷"掉在地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高个后生已经脱了鞋，裤管卷到大腿根，踩着岸边的青苔往水里挪。
溪水漫过他的小腿时，他打了个寒颤，可手还是稳稳攥住了浮尸的脚腕。
"上来了！"有人喊。
浮尸被拽得转了个身。
夕阳正落进山坳，最后一缕光刚好照在死者脸上——是张二家的小子，眼睛睁得溜圆，瞳孔里映着岸边的人群，嘴角还挂着半枚没咽下去的玉米粒。
高个后生的手突然抖了。
他感觉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缠上了自己的脚踝，低头一看，是缕黑发散在水里，正顺着水流往他腿上爬。
"操！"他松开手往后退，却踩上块青苔，"扑通"摔进水里。
溪水溅起来，打湿了矮个后生的裤脚。
等他呛着水爬上岸，怀里的麻绳早不知漂到哪去了，只攥着截红绳——是从死者脚腕上扯下来的。
"不捞了！"高个后生抹了把脸上的水，声音都变了调，"爱谁捞谁捞！"
人群又嗡地炸开。
王伯弯腰捡起拐棍，盯着那截红绳直喘气。
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突然拽了拽娘的衣角，小声道："娘，刚才那哥哥摔进水里时，我看见......"
"看见啥？"妇女低头。
小丫头往溪心看了眼，死者的尸首不知什么时候又翻了过来，头朝下脚朝上，顺着水流慢悠悠往下漂，"我看见......那尸首在笑。"
晚风卷起几片枯叶，掠过溪水。
不知谁的竹篙"啪"地掉在地上，惊得岸边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远处传来狗叫，一声接一声，像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