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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疆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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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军中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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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纲常能挡鞑子的刀吗?”

王铁柱问道,“大人带我们去偷袭青州城,就留了二十弓箭手,府军来打的时候,好多辅兵都上来帮忙。百户要是在场,是不是该先喝止他们’没规矩’?”

一名总旗忍不住插话:“此言差矣。军伍如车,将官是轴,士卒是轮,劳工辅兵是路上的石子,各司其职方能前行。若轮要与石子称兄道弟,这车还能走吗?”

“照你这么说……”一名战兵在角落里小声道,“车轴断了,是谁扛着木头去修的?是石子!”

课堂里顿时响起一阵低笑。

百户的脸更红了,却依旧梗着脖子:“你们这是用小民之仁,坏军伍大义!食君之禄,当思报国,岂能总惦记着棉袄热汤这些琐事?”

“琐事?”王铁柱摇头,“对大人来说是琐事,对弟兄们来说,那是命!你让一个饿着肚子、冻着身子的人去’忠君报国’,跟让他去送死有啥区别?铁林谷的规矩,就是让干活的人有饭吃,拼命的人不受屈,这不更实在?!”

百户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指着王铁柱说不出话。

林川敲了敲石板,笑着问百户:“你读过书?”

百户被问得一愣,随即挺直腰板,拱手道:“学生周砚,出身边军将门,自幼通读兵书,十五岁入营,从斥候做到百户,大小战役经历过二十七场。”

他刻意加重了“将门”二字。

“家父常教诲,军伍之中,’威’字重逾千斤。若上下无序,士卒敢与将官辩驳,辅兵敢与战兵争食,这仗不用打就先输了。”

林川点点头,指尖在“威”字上轻轻敲着:“你出身将门,想必对‘军威’二字有更深的体会。那你觉得,当年令尊在战场上,是靠军法让士卒冲锋,还是靠别的?”

周砚想也不想:“自然是靠军法!临阵退缩者斩,延误战机者斩,违逆将令者斩。正是这’三斩’,才能带出常胜军!”

“那令尊有没有说过……”林川语气平淡,“为啥同样的军法,有的队伍能守住城,有的队伍守不住?”

周砚语塞,眉头紧紧皱起。

“你方才说那三斩,是军法。”林川目光扫视全场,“诸位西陇卫将官,在边军多年,见惯了令行禁止的队伍。可今日我想问,什么样的军威,才能让一支部队不用督战,不用喊杀,自己就敢往刀丛里扑?让每个士卒都觉得’该我上’,而不是‘要我上’?”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静水,西陇卫的将官们都愣住了。

周砚眉头紧锁。

他一直坚信治军靠的是“三斩令”,可要说“主动往刀丛里扑”,似乎总少了点什么。

林川没等他们回应,继续道:“想必大家都听过铁林谷的几次战例,包括上月拦下鞑子千人队的那场。”

周砚抱拳道:“自然听过。以寡敌众,硬撼骑兵,铁林谷的威猛,西陇卫上下都佩服。”

旁边几位也纷纷点头,眼里带着明显的敬意。

林川点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诸位只知战果,可知过程?”

周砚摇头:“学生不知……还请先生解惑。”

林川笑道:“那日斩杀千人队的,乃是铁林谷的一支百人队。”

所有人面色顿时僵住,周砚失声道:“百人队?对抗千骑?”

这怎么可能?

众人面面相觑。

便是西陇卫最精锐的斥候营,也断无可能以百人挡千骑,这已超出了常理。

满堂的人都静了下来,显然这数字让他们始料未及。

林川看着他们震惊的神色,缓缓道:“他们不是被逼着上的。没有将官提刀督战,没有军法悬在头顶……军威若是只靠军法、靠尊卑,能让士卒遵令,却推不出主动赴死的胆量来!”

他顿了顿,指尖在“军威”二字上重重一点:“所以回到最初的问题……什么样的军威能让士卒主动往前冲?不是让他们怕你,是让他们信你;不是让他们服你的官阶,是让他们服你的心。”

“铁林谷的部队信什么?”

林川的声音陡然提高,“信身后的山谷不会被屠杀,信自己的婆娘孩子能安稳过日子,信身边的弟兄会跟自己并肩到底,这种信,不是军法能逼出来的,不是刀架在脖子上吓出来的,是打心底里觉得,这仗该打,这命该拼。”

“先生……”

周砚嘴唇颤了颤,“那该如何……训出这等军威?”

林川摇摇头:“我教不了你们具体的方法……这段日子轮训,你们留在铁林谷里,好生体验吧。若懂了,便是懂了……若不懂……”

他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

这样的讨论和争执,几乎每天都在进行。

西陇卫的将官,来的都是一线的基层军官,很多人心中恪守的,都是拿军功升官发财的念头。他们大多起于微末,要么是军户子弟,要么是走投无路的乡民,像周砚这种将门出身的反而少之又少。

他们总旗、百户职衔,是用刀疤和斩首数实打实换的。对他们而言,“军功”二字不仅是官阶的阶梯,更是摆脱苦寒、让家人不再挨饿的唯一指望。

铁林谷的规矩,对他们而言无疑是种冲击。

战兵与劳工同席吃饭,辅兵可与将官当面争执,甚至“军威”的解释权,都从“尊卑有序”偏向了“人心齐整”。

这些道理初听入耳中,让他们浑身不自在。

他们的矛盾是显而易见的:

一方面,铁林谷里“凭力气吃饭、靠血汗得尊重”的氛围,确实戳中了他们骨子里的苦寒记忆。谁不曾是被权贵踩在脚下的“贱役”?看到劳工挺直腰杆与战兵说笑,不少人心里是有触动的,那是种他们从未敢想的“平等”。

但另一方面,这种触动很快会被更深的抵触覆盖。

若是“尊卑”不重要,那他们拼死拼活挣来的军功、熬来的职衔,意义何在?难道十几年刀头舔血,就为了到头来和刚放下锄头的农夫“平起平坐”?他们越是出身底层,越攥紧“军功升官”这根稻草,因为这是他们能抓住的、唯一能改变命运的绳索。

于是,课堂上的争执从未停歇,从“军威”吵到“军法”,从“战功”辩到“本分”。

没人会轻易认输,就像没人愿意否定自己过去的生存之道。

但铁林谷的日子仍在继续,那些看似“离经叛道”的规矩,像谷外的秋风,日复一日吹过校场、食堂、田垄,不动声色地在他们心里磨着。

或许暂时磨不掉根深蒂固的念头,却也在不经意间,留下了些微的刻痕。

这种碰撞,无关对错,只关乎两种生存逻辑的角力。

而改变,往往就藏在这日复一日的角力里,缓慢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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