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张秀兰把最后一瓢水倒进脚盆,见苏青歪在炕头翻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页被翻得哗啦作响。她擦了擦手,挨着丈夫坐下:"当家的,今儿是不是闹出事了?对门杨婶拉着我说,贾家张婶惦记咱家东西了。"
苏青的手指顿了顿,合上书页塞进枕头底下:"多大点事儿,你别听对门的瞎传。"他伸手去够炕桌上的搪瓷缸,却被张秀兰一把按住。
"还瞒着我?"张秀兰杏眼一瞪,"杨婶说你不但没追究,还借了粮食给贾家。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你倒好,把粮给出去!这被欺负了,你倒好,反而巴结人家。"
苏青噗嗤笑出声,顺势把媳妇搂进怀里:"你当我傻?给粮是安抚贾东旭,让他看好他妈那张嘴。"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紧闭的门窗,"贾张氏那泼皮,万一到处嚷嚷咱家囤粮的事儿,麻烦可就大了。这饥荒年,财不露白才是王道。"
张秀兰哼了一声:"就你聪明。不过那掺糠的粮,咱家不吃,倒便宜他们了。"
"这叫丢卒保车。"苏青捏了捏她的鼻子,"再说,人情攒下了,指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场。"
张秀兰突然坐直身子:"对了,光儿都三岁了,天天跟着你往厂里跑也不是个事儿。要不......送去厂托儿所?"
苏青摩挲着下巴,想起儿子乱跑的模样,还有车间工友们休时欲言又止的眼神,心里一紧。车间机器轰鸣,万一孩子磕着碰着......
"光儿!"他朝里屋喊了一声。
小苏光蹬着小布鞋冲出来,羊角辫上还沾着下午玩闹时的草屑:"爸!爸。"
"想不想去托儿所?那儿有好多小朋友,能一起玩滑梯,搭积木。"
苏光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原地蹦了三蹦:"我要去!我要背书包!要跟解娣姐姐一样戴红领巾!"
苏青哈哈大笑:"小书包得让你妈给你做。"
"妈!我要新书包!"光儿噔噔噔跑到张秀兰跟前,抱着她的腿直摇晃。
张秀兰刮了刮儿子的鼻子:"好好好,明儿就送你去托儿所,也让我省省心。"
正说着,外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苏青打开门,就见许大茂满脸通红,像只斗胜的公鸡似的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两瓶二锅头。
"苏哥!秀兰嫂子!"许大茂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我媳妇......娄晓娥有喜了!都两个多月了!"
苏青愣了半秒,随即一巴掌拍在许大茂背上:"好家伙!深藏不露啊!快进来喝两杯!"
张秀兰也笑着迎上去:"大茂来啦!快坐快坐!以后这晓娥妹子身子重,你可得多上心。缺啥少啥尽管跟你苏哥说!"
许大茂一屁股坐在炕沿,把酒瓶子重重一放,眼眶却红了:"苏哥,要不是你当初牵线搭桥......我许大茂哪能有今天!"
苏青摆摆手,往几个搪瓷缸里倒满酒:"说这些见外了!今儿你高兴,我陪你喝几个!"
苏青看着许大茂喝着喝着就通红的眼眶,握着酒缸的手微微收紧。
电视剧里那个在四合院横行无忌,最后落得绝户收场的许大茂,此刻正小心翼翼摸着酒缸,像捧着稀世珍宝般念叨着:我要当爹了。电视剧里两人结婚四年都没动静,如今却因为自己这只蝴蝶,迎来了新生命。
"苏哥,你咋发呆呢!"许大茂的大嗓门把他拉回现实,对方举着酒缸凑过来,"是不是嫌我拿的酒不好?明儿我再去供销社弄两瓶茅台!"
苏青笑着碰了碰缸沿。他余光瞥见张秀兰正往许大茂碗里夹菜,突然想起剧中娄晓娥远走他乡的结局。苏青想不出,娄晓娥能在动荡时期,留下来的理由,就算他知道,也无力改变结局。到时候他还得做个坏人,亲手推动娄家提前远走香港。这孩子一来,增加了很多变数。
"大茂,"苏青咽下酒,喉咙被辛辣烧得发烫,"晓娥怀着身子,你可别再跟着放映队东跑西颠了。"他顿了顿,盯着许大茂不解的眼神,"多留在厂里,好歹能照应着。怀孕的女人心思敏感,喜欢多想,你要多关注媳妇,这样生出来的儿子才健康。"
许大茂听到苏青说是儿子,乐得嘿嘿直笑:"苏哥您还不知道我?离了放映机手痒痒。不过你放心,我保证每天收工准往家跑!"他拍着胸脯保证,酒气喷在苏青脸上,"等孩子生下来,我让他认你当干爹!"
张秀兰在旁笑得眉眼弯弯,往许大茂碗里添了块窝头:"可别光喝酒,多吃点垫垫肚子。晓娥害喜厉害不?我这儿有晒干的山楂片,明儿给她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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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苏青推着二八大杠,后座载着张秀兰,前梁上坐着不停扭动的苏光。孩子趴在车把手上,远远望见办公楼后新刷的红漆标语"妇女能顶半边天",小手兴奋地指着:"爸!那字比咱家年画还大!"
穿过堆满钢坯的厂区,拐过飘着饭菜香的职工食堂,托儿所特有的喧闹声便钻进耳朵。稚嫩的童声混着木琴叮咚,正断断续续唱着《小燕子》,苏光突然在车梁上蹦起来:"我会唱!我会唱!"
简易的铁门半掩着,锈迹斑斑的门牌歪歪斜斜写着"红星轧钢厂职工托儿所"。
推开门,迎面便是沙坑旁几个孩子正举着树枝当指挥棒,保育员张大姐扎着蓝布围裙,正踮脚给秋千系新麻绳。
"爸!我要玩滑梯!"苏光不等自行车停稳,就跳下来朝彩色铁皮滑梯跑去。他的小布鞋在水泥地上跺得哒哒响,转眼就混进了排队的孩子堆里。
苏青望着儿子雀跃的背影,转身在登记簿上写下名字。
张大姐抬头认出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苏厂长放心!咱这儿的娃娃,比车间的钢坯还安全!"她晃了晃手里的铃铛,"每天三顿热乎饭,上午有豆浆配烤馒头片,下午发脆生生的腌萝卜条。我带您看看咱们的小食堂。"
简易食堂的门帘突然掀开,飘出一股混着白菜帮子的香气。
苏青探头望去,几个大嫂正蹲在灶台前切菜,大铁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墙面上贴着歪歪扭扭的"卫生公约"。张大姐跟着凑过来:"您瞧,淘米水都要澄清了浇菜呢!"
张秀兰轻轻拽了拽苏青的袖口,他们看见苏光已经骑上了滑梯,羊角辫被风扬起,和小伙伴们的笑声搅在一起。
孩子滑到终点时摔了个屁股墩,却又立刻爬起来,拍着沾满沙土的裤子继续排队,早把父母抛到了九霄云外。
"走吧。"苏青揽住妻子的肩往门外走。
路过公告栏时,他瞥见新贴的《托儿所作息表》,密密麻麻列着教儿歌、做手工、认数字的安排。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远处车间传来机器轰鸣,而这里,却像个被特意守护的小小乐园。
张秀兰笑着摇头:"在家天天缠着要当小尾巴,这会儿倒把咱俩当外人了。"她掏出藏在怀里的布书包,"等下班来接,把这个给他,昨儿熬夜缝的。"
苏青望着托儿所里此起彼伏的童真笑,突然觉得心里某个紧绷的角落松快了些。
他伸手理了理妻子被风吹乱的头发,转身往办公楼走去。厂托儿所是为解放女工而设立,还得全是城里户籍,大院也就他这样的双职工都在厂里上班的家庭能让孩子进去,孩子吃饭免费,统统免费,吃的东西全部走的是厂集体粮食。
贾家可惜了,不然秦淮茹一进厂,两个娃都能丢给厂里直接帮着养,户籍在53年前就应该跟贾东旭落户城里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