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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重启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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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松木补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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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甲车的铁皮上还沾着雪粒,安娜把带血的琴身碎片拼在膝头。

德米特里按住她发抖的手,从靴筒掏出铁丝——是从俄军和乌军的军徽上拆的,“伊万诺夫说,两种金属缠一起,弦更韧。”

装甲车的铁皮上,安娜的冻疮破了。

血珠滴在琴盒碎片上,像给那些裂痕镶上了红边,妖艳又悲伤。

德米特里按住她去捡弦轴的手,纱布在她指节缠了三圈,还是洇出红来——像他妹妹索尼娅小提琴上那道没修好的划痕。

“列兵科瓦洛夫能修。”他踢了踢蜷缩的伊万诺夫,那人的防寒服内袋鼓着,露出半截松木,带着淡淡的松脂香,“他说松木纤维能粘裂痕,就像人身上的疤,看着丑,却能把肉连起来。”

“你们毁了它还要惺惺作态?”她的俄语带着哭腔,每个词都像冻硬的石子,砸在他心上。

她瞥见车窗外,俄军士兵正把乌克兰的向日葵籽倒在雪地里,黑色的种子滚得满地都是,像撒了一地没发芽的希望。

他突然扯开领口,露出藏着的吗啡:“给伊万用。”

玻璃小瓶在他掌心沁出冷汗,“我妹妹…… 去年冬天就是靠这个挺过来的,她拉琴的手指,差点就废了。”

他顿了顿,声音发哑,“她总问我,爸爸和安德烈叔叔能分半块面包,为什么现在我们连《黑眼睛》都不能一起拉了?”

安娜的手抖了抖。

她想起祖父临终前,让玛莎奶奶把谢尔盖的军徽和他的军徽别在一起,说 “这两个徽章在琴肚里靠了一辈子,人也该学学”。

她低头捡起块琴身碎片,上面还留着祖父刻的葡萄藤,藤蔓缠着颗星星——1943 年谢尔盖刻的,边角已经磨圆,像被无数次抚摸过。

娜塔莎突然指着窗外尖叫。

白桦林在风雪里摇出碎金般的光,像极了安娜家后院的模样,那时祖父总在树下教她调弦,说 “弦松了会跑调,心紧了会生怨”。

她猛地扯开琴盒衬里,油纸包着的备用弦滚出来,上面的字迹被泪水泡得发涨:“予吾孙,待她明白‘修补’比‘打碎’难时”——祖父写这话时,俄乌边境的孩子还在互寄琴谱。

伊万诺夫咳着血说:“松木能补裂缝。”

他的手指在琴身上比划,血珠落在木纹里,像给老树添了新的年轮,“弦轴孔…… 我用刺刀扩。”

血沫溅在琴身上,“告诉基辅…… 别放弃。去年我去莫斯科修钟,俄罗斯的老匠人还说,顿巴斯的橡木做琴身最好——他爷爷是乌克兰人,教他认木材时总说‘好木头不分国界’。”

当他的手垂下去时,安娜的指尖抚过他没说完的话。

德米特里往她手里塞了把小刀:“科瓦洛夫说,琴身裂了可以粘,弦断了可以换。”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就像这冻土,看着硬,底下的草籽还醒着—— 爸爸说的。”

他望着她的手,那双手正捏着块松木碎片,指腹蹭过上面的年轮,“你的手,很适合调弦。”

安娜的指尖顿了顿,抬头撞见他的目光。

他眼里没有了之前的冷硬,倒像藏着片化了一半的雪,有点软,有点亮。

她慌忙低下头,假装专心刮松木上的毛刺,耳根却悄悄红了——德米特里正把伊万诺夫的小锤递过来,木柄上 “俄乌合制”的刻字,在火光里看得格外清。

雪从装甲车的缝隙漏进来,落在琴盒的裂缝里,慢慢凝成冰。

但安娜和德米特里的手,正一起攥着那块松木——乌克兰的木,俄罗斯的刀,在颠簸的车厢里,一点点凿出个能嵌弦轴的小孔。

科瓦洛夫在角落擦枪,突然哼起了《伏尔加河船夫曲》,安娜的手指跟着节奏动了动,德米特里的哨子,竟轻轻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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