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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重启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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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雪遇良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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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二十七年的雪,是要埋人的。

破庙四壁漏风,我把冻成硬块的麦饼揣进怀里焐着,听风雪在檐角打着旋,像极了关外战场上千军万马的嘶吼。

三年前被逐出军营时,我以为这辈子再听不到这般撼人的声响,直到庙门“吱呀”一声被撞开。

寒风裹着雪片灌进来,我缩了缩脖子,却在抬头时被那道身影钉在原地——汉子足有九尺高,玄色劲装外罩着油布斗篷,积雪在他肩头堆了半寸,他却浑不在意,只反手将庙门抵上。

更惊人的是他身后那匹马:通体墨黑如缎,唯有四蹄白似落雪,昂首时鬃毛翻飞,喉间一声嘶鸣竟震得梁上积雪簌簌往下掉。

“借个地儿避雪。”汉子嗓门比风雪还粗,解斗篷时露出腰间嵌着铜钉的镖囊,“在下赵猛,走镖的。”

我往火堆边挪了挪,火堆是我用半块松脂引燃的,火苗弱得像风中残烛。

赵猛却不在意,径直牵马过来,从行囊里掏出块油布包着的豆饼,掰了半块递到马嘴边。

那马竟用鼻尖蹭了蹭他手心,才低头小口嚼起来,眼神温顺得不像匹烈马。

“它叫踏雪,关外得来的种。”赵猛见我盯着马看,咧嘴笑了,眼角的疤跟着动了动,“当年在长白山,它驮着我从狼群里冲出来,四蹄没沾过一滴血。”

“兄弟你贵姓?”

“我叫沈惊策。”

我曾是京营骑兵营的什长,因顶撞了克扣军饷的参将,被按了个“通敌”的罪名逐出军营。

那天参将把我的军牌扔在雪地里,用马靴碾着骂:“一身硬骨头,不配吃军饷。

正这时,庙外风雪里忽然传来“叮”的一声轻响,细听却又被风声盖过。

踏雪猛地抬头,鬃毛炸开,对着西北方向喷气——那里是通往沧州的官道。

赵猛脸色微沉,攥紧了手里的豆饼:“影阁的‘听风哨’来了。他们在官道两侧埋了‘响铃桩’,马蹄子过就会惊动,我绕了三天山路,还是被盯上了。”

他指了指檐角积雪:“刚才那声响,是他们的‘传信箭’,通知后面的人‘目标在破庙’。”

他忽然盯着我腰间的旧军服,指腹摩挲着镖囊上的铜钉,“沈兄弟这军服,是京营骑兵的样式吧?前襟这道缝补,是当年抗击捻军时的军制针法——针脚斜七度,线头藏在里子,只有军需处的老裁方能做到。”

我苦笑着,摇摇头。

如今这身洗得发白的旧军服,是我仅存的体面。

他咳了两声,声音沉下来,“我年轻时在军马场待过,懂马,更懂当兵的骨头。踏雪认主,它刚才蹭你手心时,我就知道,你是能护着它的人。”

我摸着腰间锈迹斑斑的佩刀,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沈兄弟以前是当兵的?”赵猛忽然问,目光落在我虎口的老茧上——那是常年握缰绳磨出来的,形状像半片马蹄铁。

“骑兵。”我攥紧了佩刀。

赵猛没再追问,只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枝,火光映着他侧脸,我才瞧见他耳根有道三寸长的伤疤,像被什么利器豁开的。

“当兵好啊,”他忽然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弓了,从怀里摸出个青瓷瓶倒出三粒黑药丸吞下,“我年轻时候也扛过枪,在伊犁,跟俄国人拼过刺刀。”

他指着眼角的疤,“这就是那会儿留的,对方的马刀快,再偏半寸,左眼就没了。”

他说话时,踏雪忽然竖起耳朵,往庙门方向刨了刨蹄子。

我和赵猛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马蹄声碎雪而来,不是一匹,是一群,且带着刻意压低的杀气。

庙门被一脚踹开,积雪飞溅中,七个持刀汉子堵在门口,为首的独眼龙左眼蒙着黑布,刀上还滴着血。

“赵猛,把货交出来,留你全尸。”

独眼龙踹开庙门时,沈惊策注意到他左眼蒙的黑布边缘渗着旧血,刀把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捕”字——那是县衙捕快的标记。

“赵猛,你以为换了身份就认不出你?”独眼龙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声音里淬着恨,“三年前你扮成镖师,在沧州抄了我兄弟的烟馆,断了我们活路!我这只眼,就是被你放的冷箭射瞎的!”

他忽然狂笑,“朝廷不护我们,洋人护!只要拿到货,洋大人说了,让我当江南总捕头,比当这丧家犬强百倍!”

赵猛抄起靠在墙角的铁枪,枪杆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影阁的杂碎,也配要爷爷的东西?”

我拔刀时,赵猛已与三人缠斗在一处。

他枪法大开大合,枪尖裹着风声,却在转身时猛地一顿,捂住了胸口——旧伤犯了。

独眼龙瞅准空隙,一刀劈向他后心,我扑过去用刀格挡,却被另两个汉子缠住,眼睁睁看着赵猛踉跄着倒地。

“沈兄弟,走!”赵猛咳出的血溅在雪地上,像朵凄厉的花,“踏雪……带它去江南,铁剑门……李乘风……”

独眼龙狞笑着抬脚要踹,踏雪忽然人立而起,前蹄如铁锤般砸在他胸口。

独眼龙像个破麻袋飞出去,撞得庙墙簌簌掉灰。

踏雪落地时前蹄微微踉跄,右蹄在雪地上碾出半寸深的坑——它刚才那一蹬用了十足力气,肋下的肌肉绷得像块硬铁,喉间发出低低的喘息。

剩下的汉子吓得魂飞魄散,转身要跑,却被踏雪追上,后蹄蹬断了两人腿骨,剩下的竟被它用嘴咬住衣襟拖回来,摔在我刀下。

我跪在赵猛身边时,他已经没了气,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豆饼。

我摸着踏雪湿漉漉的鼻尖,忽然想起被逐出军营那天,参将骂我“一身硬骨头,不配吃军饷”。

可此刻这匹战马的眼泪,赵猛攥着豆饼的手,倒比军饷更沉。

我拔刀在雪地上刻下“赵猛”二字,刀鞘磕在冻石上,震得虎口发麻:“你的托付,我接了。”

踏雪用鼻尖蹭我的手背,湿漉漉的,像在哭。

风雪还在吼,但破庙里,只剩我和这匹马的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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