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站在武学殿前,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他面前这个叫罗戬的六品武学谕,正梗着脖子仰头看房梁,仿佛那根虫蛀的木头比他这个当朝太师更有看头。
"罗大人倒是好兴致。"蔡京捏着胡须冷笑,"莫不是这屋顶藏着《武穆遗书》?"
满堂哄笑中,罗戬突然扑通跪下。蔡京正暗自得意,却见这人膝盖着地的方向竟朝着大门——远处明黄色仪仗如云霞漫卷,道君皇帝的銮驾正撞进视线。
蔡京后槽牙咬得咯吱响。这姓罗的敢情是算准了时辰,专门在御驾进门前演这出"忠臣死谏"的戏码。果然,罗戬的嗓门比宣德门的晨钟还敞亮:"臣冒死启奏!淮西王庆作乱五年,童贯、蔡攸全军覆没却谎称水土不服..."
道君皇帝的脸越来越青,蔡京的白胡子跟着抖成风中芦苇。他偷眼瞄着御案上的青铜镇纸,寻思这玩意砸人脑袋能有多大动静。罗戬还在滔滔不绝:"...蔡京老贼欺君罔上,求陛下速诛此獠!"
"爱卿所言..."皇帝刚开口,蔡京"咚"地磕了个带响的头:"老臣教子无方,愿自请削爵!只是童贯将军年逾六旬尚在淮西苦战,若临阵换将..."说着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老臣实不忍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罗戬气得直哆嗦,刚要开口,忽听殿外传来骚动。守门侍卫连滚带爬冲进来:"报——八百里加急!王庆叛军攻破云安军!"
道君皇帝手里的茶盏"咔嚓"碎成瓷片。蔡京瞅准时机又补一刀:"罗大人故乡遭劫,难怪心急如焚。"这话说得妙,既坐实了罗戬"公报私仇",又暗示消息走漏定有内鬼。
待皇帝拂袖而去,蔡京踱到罗戬跟前,笑得像只老狐狸:"罗大人可知?方才房梁上有窝马蜂,老夫这是救你呢。"
王庆最近很郁闷。自从他在童贯府上顺走那方鸡血石印,总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这日他瘫在自家天井的槐树下,望着爬满青苔的墙头犯愁——童贯侄子的脑袋还埋在自家后院呢。
"这破天热的!"他踹了脚板凳,木条吱呀抗议。正要回屋找蒲扇,眼角余光却瞥见四条板凳腿正自己扭着往屋里挪,活像只喝醉的螃蟹。
王庆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嘴上却硬得很:"哪路毛神戏弄你爷爷?"飞起一脚踢去,只听"咔嚓"脆响,裂开的板凳缝里竟掉出半截黄绢。待他龇牙咧嘴凑近细看,绢上血字惊心:七月十五,童府索命。
夜幕忽地压下来,墙头野猫发出婴啼般的嚎叫。王庆抄起断成两截的板凳,突然发现裂口处木纹扭曲成个笑脸——正是三年前被他沉塘的粮商模样。
蔡京此刻也在看黄绢。暗探刚从王庆家搜来的血书铺在案头,烛火映得"索命"二字殷红欲滴。管家小心翼翼道:"相爷,这妖术..."
"妖术?"蔡京嗤笑,"去库房取那尊鎏金地藏像,连带童贯书房暗格的账本,一并送去罗戬府上。"
三更梆子响时,罗戬被砸门声惊醒。开门只见个贴满符咒的木箱,里头菩萨笑得慈悲,账本上的红手印却狰狞如血——全是童贯克扣军饷的证据。
次日大朝会,罗戬顶着乌青的眼圈出列:"臣有本奏!"蔡京眯着眼打盹,直到听见"童贯私藏军械",嘴角才浮起笑纹。道君皇帝这次摔了整方砚台,蔡京适时扑倒在地:"老臣愿戴罪立功,亲征淮西!"
退朝时,蔡京特意在罗戬跟前驻足:"听闻罗大人昨夜得了件宝贝?"不等对方答话,压低声音道:"地藏像底座有暗格,存着王庆生辰八字。"说完拄着龙头拐悠悠而去,留罗戬在宫门口发了半柱香呆。
王庆正对着铜盆作法。桃木剑挑着黄符,香案上摆着黑狗血,嘴里念念有词:"...五雷猛将,火车将军,妖邪碎尸..."忽听瓦当叮咚响,抬头见房梁垂下条麻绳,晃晃悠悠吊着个纸人——青面獠牙,腰间玉带分明是童府规制。
"装神弄鬼!"他挥剑劈去,纸人"轰"地燃起绿火。火舌舔过房梁,竟烧出八个焦字:以尔首级,祭我亡魂。院外更夫恰敲三更,梆子声里混着若有似无的呜咽:"还我命来..."
王庆抄起黑狗血泼向窗棂,纸灰混着血水顺流而下,在青砖地上汇成个"死"字。他猛地想起什么,扑到香案前扒拉出一串铜钱——本该是康熙通宝,此刻却变成印着"幽冥通宝"的纸钱。
五更鸡叫时,王庆缩在墙角,脚边堆满劈烂的家具。忽听墙外马蹄急响,官兵呼喝声穿透晨雾:"奉旨捉拿逆贼王庆!"
蔡京站在相府望楼上,看囚车吱呀呀碾过汴河桥。管家捧着谍报念道:"...罗戬请了龙虎山道士开坛,那王庆果被阴兵缠身..."
"阴兵?"蔡京捻断一根白须,"不过是罗戬从死牢找的侏儒,吊着威亚在房梁蹦跶罢了。"他接过热茶抿了口,"倒是那尊地藏像,可处理干净了?"
"昨夜已沉入汴河。"管家迟疑道:"只是童贯那边..."
蔡京望着河面浮冰,笑得高深莫测。三百里外童贯大营,军帐突然走水,火舌吞没整箱往来书信。亲兵在水缸底发现半片黄绢,血字在火光中愈发清晰:七月十五,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