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篆秘语
萧凡的工兵铲第三次磕到硬物时,比目鱼的尾鳍正拍打着他脚边的沙窝。银灰色的脊背在烈日下泛着冷光,左眼旁的月牙疤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这是它今天第七次把他引到这片沙丘,仿佛笃定底下埋着什么。
“再挖不出东西,午饭就把你那份虾干吞了。”他笑着扬起铲子,沙粒簌簌落下,露出块青黑色的陶片,边缘刻着圈细密的波浪纹,纹路上沾着的银灰粉末,与比目鱼背鳍的绒毛质地如出一辙。
陶片被塞进标本袋时,比目鱼突然窜进沙丘的阴影里。那里的沙面微微隆起,萧凡伸手一摸,摸到片光滑的金属,拽出来一看,是块巴掌大的青铜镜,镜面蒙着层盐霜,擦拭干净后,映出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片游动的比目鱼群,鱼群组成的图案,恰似陶片上的波浪纹。
“是汉代的‘海镜’。”县文保所的老张扛着探测仪走来,仪器的探头上还挂着半片贝壳,“县志里记过,两千年前这带是海盐产地,盐工们会把祭祀文刻在器物上,再埋进盐井。”他用指甲刮过青铜镜的边缘,刮下些暗红色的粉末,“这是朱砂混了鱼血,用来镇煞的。”
比目鱼突然用吻部顶老张的探测仪。仪器屏幕上的波形图突然紊乱,在沙丘西侧标出个强烈的信号源。萧凡跟着比目鱼往西侧走,没走几步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是截露出沙面的木杆,杆身上刻着个模糊的“卤”字,杆顶缠着圈褪色的麻绳,绳结里卡着片比目鱼鳞。
“卤是盐的古称。”老张蹲下身,用探测仪贴着木杆扫描,“这下面应该有口汉代的盐井,木杆是井口的标记。”话音未落,比目鱼突然钻进沙里,只露个背鳍颤动,它停留的位置,探测仪恰好发出急促的蜂鸣,屏幕上的信号源形状,竟与青铜镜里的比目鱼群完全吻合。
工兵铲挖到两米深时,沙层突然变得湿润。比目鱼从沙里钻出来,甩了甩头上的沙粒,朝着个泛着水光的角落摆尾。萧凡扒开沙砾,露出块方形的青石板,石板上的凹槽里,嵌着个陶制的鱼形锁,锁孔的形状,恰似那片带月牙疤的鱼鳞。
“这锁得用特制的钥匙。”老张盯着鱼形锁的背鳍,“盐工的后裔说过,他们的先祖会把钥匙做成比目鱼的样子,鱼鳞的纹路就是开锁的密码。”比目鱼突然跳上青石板,用背鳍在锁孔上蹭了蹭,锁身竟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锁眼处的纹路开始转动,像在与鱼鳞产生共鸣。
青石板被撬开的瞬间,股浓烈的卤腥味扑面而来。底下是口方形的盐井,井壁的砖缝里,插着十几片比目鱼的鳞,每片鳞的背面都用朱砂画着符号,连起来是幅完整的制盐流程图。井底沉着个陶瓮,瓮口用红布封着,布上绣着条比目鱼,鱼嘴里衔着枚青铜钥匙。
“是盐工的‘传家瓮’。”老张小心翼翼地捞出陶瓮,红布一解开,里面露出卷泛黄的竹简,竹简上的隶书已经模糊,但“煮海为盐”“鱼鳞记时”等字样仍清晰可辨,“他们用比目鱼的活动规律来判断潮汐,鱼鳞上的符号就是潮汐时刻表。”
比目鱼突然跳进盐井。它用尾鳍拍打井壁的鳞片,朱砂符号在水光里亮起,映得竹简上的文字也跟着发光,原本模糊的段落渐渐清晰:“朔日取卤,望日成盐,鱼游则水丰,鱼沉则卤凝。”萧凡突然明白,那些被比目鱼引到此处的沙丘,位置恰好与竹简记载的取卤点完全对应。
夕阳斜照盐井时,比目鱼的背鳍突然泛出银光。它游到陶瓮旁,用吻部轻轻推着瓮底,瓮底竟弹出个夹层,里面躺着块巴掌大的盐晶,晶体内冻着条极小的比目鱼,鱼腹处的纹路,与青铜镜里的鱼群图案完美拼接。
“这是‘镇井鱼’。”老张捧着盐晶的手微微颤抖,“盐工们认为,比目鱼是海神的使者,能保佑盐井永不干涸。这晶里的鱼,怕是活了两千年。”比目鱼突然朝着盐井深处游去,在井底的阴影里,无数细小的银灰色影子正聚成一团,它们的背鳍同时亮起,与盐晶里的鱼产生共振,像在完成一场跨越千年的应答。
收队时,萧凡把青铜镜挂在盐井旁的木杆上。镜面反射的夕阳里,比目鱼群正贴着水面游动,它们的影子在沙地上组成行流动的篆字——那是竹简末尾缺失的段落,记载着盐工们发现的新盐田位置。比目鱼突然朝他摆了摆尾,转身游向深海,尾鳍划出的水痕里,浮出片新的鱼鳞,落在他的标本袋上,像枚盖在秘密之上的印章。
三个月后,考古队根据沙篆的指引,在附近发现了完整的汉代盐场遗址。盐井旁的木杆上,挂着个新的标本袋,里面装着片带月牙疤的鱼鳞,袋口系着的红绳上,拴着块小小的盐晶,阳光透过盐晶,在沙地上投下条游动的比目鱼影子,仿佛还在低声诉说着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潮起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