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眼睛一睁,就见身旁站着两个人。
床榻边,那个佩刀的男子已拔刀指向了穆衿。
她收回眼中的惊恐,按捺住杀意,慢吞吞开口,但已在做好准备,“你们这是玩儿哪一出?”
佩刀的男子叫戚轻云,穆衿身手不算很差,他能在皎然打个盹的间隙便制服穆衿,可见他的本事了。
“皎然姑娘,你睡你的,我要将这个细作交给主子。”
皎然哦了一声,“你是说他是细作吗?”
“对。”戚轻云说。
“何以见得?”
他道,“方才我同他交手时搜他身上,发现了一张地图。”
他展开在皎然面前,“就是这张。”
正是地宫部分地形图,但凡是他走过的,他都详细记录,包括每个岔路,还真是过目不过,皎然心里还有点自豪,这个脑子不赖。
“既然你说他是细作,那你觉得他是谁的人?”
皎然坐在床上,一手捧着下巴问他。
戚轻云见皎然风轻云淡,一下子便反应过来为何她只留下了他一个人在房中伺候。
但主子说留着皎然有用,他又不能直接对皎然动手。
沉思之时,就在这一个当口,皎然的手刀便劈向他的手腕,他立刻握不稳自己的兵器,咣当掉落在地面上。
戚轻云还想上前去擒穆衿,被皎然握住手腕,狠狠一折,他当然没那么容易放手,另外一只手支在床上,飞身向穆衿踢去,两人在床沿两侧,穆衿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这一飞踢,皎然则顺势一拉,将他拉到身边躺着,他便自下朝上仰望着皎然。
皎然道,“哎呀,没想到你这么急着自荐枕席,放心,轮得到你,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穆衿在一旁冷冷道,“他叫戚轻云,你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要是还想问更多,不如问我。”
皎然见他不开心,撇了撇嘴,将人一手托了起来,送他站好,“没法子,你不能躺在我床上了,去吧。”
戚轻云捡起刀便走了,这两个疯子,他要去禀告主子。
他一走,穆衿便开口问道,“现在怎么办?”
皎然摊摊手,死猪不怕开水烫,“都这样了,那我们干嘛不那样?”
穆衿知道她是故意说这些让他放松下来,“别开玩笑了,凤凰雏原本不知道我在这里,现在戚轻云去告状,我们……”
皎然哎呀了一声,“怕什么呢,他杀了你我就跟他翻脸,他也不会对我动手,凤凰雏这个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没做成他想做的事之前,他都不会对我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可我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他把你抓起来威胁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们两个就寸步不离就好。”
没过半个时辰,就有人送来了新的衣服。
戚轻云跟在后面脸色不好,一看就知道是凤凰雏叫他按兵不动,皎然故意拿起那女子手中的衣服道,“你们掌门连衣服都给我备好了?看来是要留我久住些时候了。”
女子道,“掌门说让我侍候姑娘穿衣。”
皎然点点头说好,“我正好要去找他,待我沐浴完换身衣服去见他吧。”
戚轻云道,“主子不在,出去了,等他回来,你可以再去找他。”
皎然心里有点着急,但面上丝毫不显,“是吗?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他把师姐关在哪里。
“主子让我提醒姑娘,说是不用担心逐星姑娘,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呆着。”
“他什么意思啊?扣着我师姐,把我困在这个地方,倒不像是跟我合作,像是胁迫我按照他的规矩来,可我皎然,是那么乖乖听话的人?”
戚轻云第一眼见到这姑娘就觉得她跟只野狗一样难缠,又不端庄又不温柔,归于荡妇,悍妇一类又抬举她了,听她敢这样质疑凤凰雏,他也没了耐性,“不是说了你师姐好好的吗?再闹我就在你师姐身上划一道子。”
皎然嘿嘿笑了两声。
他还没弄明白皎然笑什么,皎然便抬起手甩了他两个巴掌,响亮的两个巴掌。
把那女弟子吓得往后一踉跄。
皎然道,“没要动手打你,你怕什么?”
那女子心中万幸没在她面前说错了话。
穆衿从她手中接过皎然要换洗的衣物,“我来侍候她就行,你先回去吧。”
女子点了点头,急忙逃离战场。
“你敢打我?”
皎然道,“凤凰雏站我面前我都敢打,别说是你了,我告诉你,若我见到我师姐时身上有一道伤,我就在你身上割十片肉。”
戚轻云神色错愕,“你——你敢!”
“怎么不敢?”
穆衿走了过来,喊停了这场纷争,“好了,他未必会这样做,只是话到嘴边了,他不会这么卑鄙。”
皎然道,最好是这样。
等了好几日都没等到凤凰雏回来,皎然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师姐。
再次见到柴列是在尾火宫,皎然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他了。
如果不是穆衿提醒,她真的没看出面前这个沧桑得看不出年岁的男子是柴列,他怎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柴列没理他们,径直从他们身边走开了。
是穆衿叫住了他,“孩子在等你回去,你走后,她一直被夫人照顾着,但她现在不愿开口说话。”
那么多嘴调皮的一个小丫头,却在她娘去世后变得沉默寡言,柴列听了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停留太久。
皎然叹了口气,“看样子他是不明白回头是岸了。”
穆衿道,“小时候我十分恨他,想到世上最残忍的刑法,什么剥皮断骨,都想给他用上,因为柴毁其实欺负我,殴打我,很多时候是他唆使,柴毁有时候会担心柴彻教训他,反而不敢对我太狠,但他敢,我一直希望,他能以最残忍的死法在我眼前死去。”
皎然静静听着他说,目光聚集在他脸上。
“可是现在,看见他成了这个模样,我反而没觉得很快意,皎然你说,作为一个男子,我是不是太过优柔寡断了?”
她牵住了他的手,“我喜欢你变得柔软些,这样没什么不好。不过人人做错事都会受到惩罚,上天都在看着,一如当初我混入府中欺骗你,又如你为我设下陷阱,我们不也是一样冥冥之中被上天惩罚才知错吗?柴列他原本就刚愎自用,不能接受他的兄弟更胜他几分,所以他才被嫉妒蒙蔽双眼犯下大错,现在他所受的煎熬,不过都是老天给他的惩罚,我们谁都拯救不了他。”
“惩罚……我也做错过很多事……”
皎然拍拍他的脸,“那你以后不再错,不就行了?”
穆衿扯开话去,其实他也就那么一瞬间怜悯柴列,还是设身处地想象自己被挚爱所爱或是杀了挚爱那种绝望,一想到如果皎然跟他变成这样,那他一定生不如死。现在跟皎然多说了几句话,便将方才擦肩而过的柴列忘在了脑后,更别提什么怜悯了,他心中本就对柴家人没什么怜悯。
不过他不想在皎然面前展现地太过冷血罢了。
柴彻和柴列都在此处,除去救出逐星,他并不想让皎然再和都督府牵扯上什么关系,柴家有任何需要她帮忙的,他也不愿让她伸出援手,因为他早已厌恶柴氏至极。
“你也要好好练功,不然下次还被戚轻风几招压制就不好了,柴列小时候武功比你厉害,怎么长大了还是比你厉害?还是你偷懒,不好好练功。”皎然边走边说。
他已经皱起了眉头,“别提柴列了,我不想听见你总说他。
“怎么了,比起柴毁,你更憎恨柴列?”
“我第一次学会放风筝,那时是染泓教我的。”
“她是谁?”
穆衿无奈叹了口气,“你初入都督府,是顶了谁的差事?”
“染泓啊。”
“哦!”皎然这才想起来就是这个染泓。
“是她,她糊了只风筝,教我放风筝,我从前没玩儿过,第一次玩儿很开心,从白天放风筝,一直放到晚上。”
皎然隐隐记起来笑菊不让她在他面前提起风筝。
“也许是我太开心了,笑声也太响了,柴列便当着我的面用风筝线勒死了那个女孩儿。”
皎然惊诧,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让他不愿再放风筝。
“再后来,我很长一段时间不愿再去青碧苑作画,即使柴瑜狠狠打了我。他发觉我那一次是真的愤怒了,便让柴列给我道歉。”
“他道歉了吗?”
“有啊,他还带了礼物来。”
“他比柴毁像个正常人,要是柴毁,肯定更加狗急跳墙,闹出点事。”
“柴列给我带的礼物是那个女孩剥下的皮做成的风筝。”
皎然一下子沉默了,她觉得还算是正常人的柴列,有时候手段甚至比柴毁那个疯子更加可怕。
“从那之后,我只要看见风筝就会做噩梦。”
皎然连忙和他十指相扣,“别怕,别怕,都过去了,他们再也不能那样对你了。”
“为了让这件事过去,柴家对自家人的说辞,是将那个侍女的死推在我头上,说那女子和我有私情,我抛弃了染泓,所以她才自缢,对下人们的说法是染泓离府了,可是只有我知道柴家的人对她有多么残忍。”
皎然抱住他的肩膀,拍着他的后背道,“等这些事都结束,我们跟柴家人就再也不见面了,我到时候除了师姐,便跟柴家也没什么关系了,你也不用再去休屠,我们去一个没有柴家人,没有刀光剑影的地方。”
穆衿揽着她,在她看不见的身后笑了笑,“那我们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你慢慢想,想好了,我们就定居在你想去的地方。”
穆衿一时还真想不到。
正说着,一个不速之客走了过来。
“你们倒是郎情妾意,缠绵不休。”
皎然听见柴彻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凤凰雏还没回来,你那里探听到师姐的下落了吗?”
柴彻摇摇头,“能确定的就是在地宫中,但具体在哪儿,还是找不到。”
“有一个人知道。”
“谁?”
皎然看了看穆衿,“戚轻云。”
穆衿也道,“他跟你说的那些话摆明了就是说他知道逐星的藏身之地。”
“想个办法在凤凰雏回来之前救出逐星,然后我们一起离开这不见天日的地宫。”柴彻道。
皎然轻声道,“那只能从戚轻云身上下手了。”
穆衿犹豫片刻道,“可他那个人,跟一块石头一样不会变通,他只对凤凰雏忠诚,我们想在他嘴里撬出来什么,难。”
皎然同时也有点担心激怒凤凰雏,“如果我们没能找到师姐,反而打草惊蛇,我担心他们会立刻转移师姐,到时候再想找到师姐就更难了。原本我想着去找凤凰雏开口试着逼迫他要回师姐,可他一连好几天都不出现,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柴彻也不知,“不过我听他们说,跟他一起走的,还有南诏的人。”
那些毒虫……皎然问道,“绪盟仇也在这里?”
穆衿的确看见过她,“前些时候在,她喜欢让她的毒虫到处跑,她的毒虫我怀疑能探听周围人的声音。”
“这几日她应该是跟着凤凰雏一起走了,我听他们说,他们是去做准备。”
“什么准备?”皎然道。
柴彻反而问她,“那天他带你去的地方,里面有什么?”
“一个女子。”
“难道他做的准备跟那个女子有关?”
皎然这才想到,“他说要复活那个女子,那些准备说不定跟他要复活死人有关。”
穆衿疑惑道,“是个怎么样的女子?”
皎然要是跟他们说了,还得解释那女子跟鱼龙妙境的关系,“去世了很久的一个女子,是凤凰雏的阿娘。”
柴彻不关心这些,“能不能利用那个女子的肉身,去威胁凤凰雏交换逐星?”
皎然道,“行也行,可是凤凰雏诡计多端,谁知道他带我去看的那个女子是不是他要复活的女子,也许只是一个傀儡。”
穆衿也觉得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先分头去找,这个给你。”
他将地图交给柴彻,“上面是我之前易容时所有去过的地方,机关我都记录在里面,你当心。”
柴彻道,“给了我,那你们呢?”
穆衿指了指自己的脑子,“都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