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建捏着那块冰凉的提司腰牌,眉头紧锁,步履沉重地踏上了入宫的马车。
罗彬站在府门前目送,心中却笃定地下了结论:
白跑一趟。
监察院这块牌子,烫手得很,庆帝的心思,哪是那么容易揣度的?
他转身,刚踏入自己那方清幽小院,便看见两道身影已在等候。
“哥!”
范若若眼睛一亮,快步迎上,眉眼弯弯,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气息,
“你回来啦。”
她身边的范思辙则显得有些局促,搓着手,嘿嘿笑道:
“那个……范闲,呃,哥,头回进京,弟弟我琢磨着怎么也得尽尽地主之谊,请你吃顿好的,顺便带你逛逛咱这京都城,开开眼界!”
罗彬看着眼前这对名义上的弟妹。
若若的亲近自然流露,带着澹州通信多年的熟稔与依赖;
范思辙的“热情”则带着几分商贾子弟的精明算计,但那份想要拉近关系的意图倒也真切。
他略一思忖,露出笑容:“也好。这京都繁华,是该好好领略一番。”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出去逛逛也好。
“太好了!”
范思辙喜形于色,立刻张罗起来。
三人登上范府的马车。
车厢内,若若自然而然地坐在罗彬身侧,像个最贴心的侍女,素手斟茶,又细心地将茶盏温度试好才递到他手边,柔声询问:
“哥,路上可累?这茶还合口吗?”
那份专注与细致,看得一旁的范思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何时见过自家这位清冷自持的姐姐,对谁这般嘘寒问暖、体贴入微过?便是父亲都没这待遇啊!
车轮辘辘,碾过京都平整的石板路。不多时,马车缓缓停稳。
罗彬撩开车帘,目光落在眼前那栋气派非凡、宾客盈门的酒楼招牌上,三个金漆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食为仙!
“呵呵!”
罗彬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他扭头看向正从另一边下车的范思辙,眼神里满是促狭:
“我说思辙弟弟今日怎如此大方,原来是把哥哥往自家铺子里领啊?”
若若也看到了招牌,柳眉微蹙,不满地瞪向范思辙:
“范思辙!第一次请哥哥吃饭接风,就来自家酒楼?你也太敷衍了!”
范思辙却是一挺胸脯,理直气壮:
“姐姐此言差矣!这食为仙,可是如今京都城里头一份!最大!最好!别家?那都上不得台面!请哥吃饭,就得在咱自家的地盘,这才叫排面!”
他这话倒也不算完全吹嘘。
食为仙以独步京都的药膳闻名,往来宾客非富即贵,俨然是京都餐饮界的魁首。
罗彬心中那点关于长公主会否从食为仙下手对付他的隐忧,此刻也消散了不少。
这酒楼背景可不简单。
庆国不禁官员家属经商,食为仙便明晃晃挂在范家名下。
利润分润,五成归了范氏宗族那些老古董,三成落入家主范建囊中,剩下两成原本是罗彬的。
罗彬嫌麻烦,便做主一成给了若若,另一成原本想孝敬老太太,老太太却推拒了,最终给了柳姨娘。
说到底,这食为仙的大东家还是范建,而范建与庆帝的关系,皇室中人谁心里没本账?
长公主李云睿是疯,但她不傻。
用些下作手段对付范闲,庆帝或许能睁只眼闭只眼,可若敢直接动范建的利益和根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范建可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而且,罗彬心里估计,老爹范建那三成份子指不定早就给庆帝了。
三人下车,自有食为仙门口眼尖的伙计小跑过来,熟稔地接过缰绳,将马车引向酒楼旁特意开辟出的“停车场”——这主意自然也是罗彬当年在信中随口一提的改良建议。
毕竟,达官贵人们都是车马出行,没个停处怎么行?
若若亲昵地挽住罗彬的胳膊,正要迈步进楼。
斜刺里,一个挎着竹篮、眼神飘忽的大妈鬼鬼祟祟地凑近罗彬身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诱惑:
“这位公子,要书吗?**!外头可买不着的好东西!”
**?
罗彬心头一动,一股莫名的“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带着点试探的促狭:
“这话听着亲切啊,大妈你还卖盘儿吗?”
大妈明显一愣,茫然道:
“盘?什么盘?老婆子只有书!**!”
她说着,快速从篮子里摸出一本用粗布包着的书,掀开一角,露出书名,
“喏,就这个,《红楼》!可紧俏了!”
“红楼?!”
若若失声惊呼,美眸中满是难以置信。这书她太熟悉了!
这些年和哥哥通信,信里常常夹着些《红楼》的章节,说是给她讲的故事。
她爱不释手,私下里将这些章节精心抄录,装订成册。
除了她自己,也就一些相熟的京都小姐们知晓,怎么会流传到市井街头的**贩子手里?
罗彬却是心知肚明,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还能是谁?除了那位“生财有道”的王启年王大人,还能有谁干得出这事?
他接过那本粗糙印刷的《红楼》,随意翻了翻,纸劣墨淡,问道:
“多少钱一本?”
大妈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
“八两!刚在坊间传开的俏货,不讲价!”
“八两?!”
旁边的范思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
“就这破纸烂墨印的书,八两?比我家一盘招牌菜还贵!你们这是抢钱啊!”
他对利润的敏感度瞬间被点燃。
大妈一听不乐意了,一把将书夺回,没好气道:
“爱要不要!嫌贵别耽误老娘做生意!”
说着就要走。
“等等。”
罗彬叫住她,手一翻,一锭黄澄澄的金元宝出现在掌心,
“你篮子里的书,我全要了。”
他顿了顿,在对方骤然放光的眼神中,又慢悠悠掏出另一锭同样大小的金元宝,
“再告诉我,是谁给你的书,这锭也归你。”
“哎哟喂!公子您真是爽快人!没问题!包在老身身上!”
大妈眼里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引着三人就往旁边僻静的小巷走去。
范思辙跟在后面,忍不住凑近罗彬耳边,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艳羡:
“哥,卖书这么暴利的吗?一本八两!我的天,比咱家一盘‘玉髓羹’还贵!”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崭新的金光大道。
若若却是一脸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替哥哥不值的小骄傲:
“八两?太便宜了!依我看,卖八十两都值!”
她微微扬起下巴。
“啊?为什么?”
范思辙彻底懵了。
“因为,”
若若的声音清脆而自豪,
“《红楼》是哥哥写的呀!”
范思辙如遭雷击,脚步都踉跄了一下,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哥…哥写的?!”
他看看前面提着一袋子“**”的大妈,又看看身边一脸淡然的罗彬,脑子里一团浆糊:
“那…那哥你花钱买自己写的书?这…这算什么操作?”
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生意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三人跟着大妈七拐八绕,来到一条堆着杂物的僻静小巷。
巷子深处,一个人影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张破旧的躺椅上,脸上盖着一把破蒲扇,悠闲地晒着太阳,脚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里面露出的书封,赫然全是《红楼》。
“喏,就是那位爷……”
大妈谄媚地指向躺椅上的人。
罗彬随手将一锭金元宝抛给她:“行了,没你事了,走吧。”
他示意若若和范思辙留在巷口,自己则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躺椅边。
他先低头看了看麻袋里的书,又看看脸上盖着扇子、似乎睡着的王启年,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压低了声音,用一种闲聊般的口吻问道:
“王大人,今儿生意…还行?”
“唔…还成,小有进项,糊口罢了…”
王启年迷迷糊糊地应着,蒲扇下的声音带着午后的慵懒。
话刚出口半句,他猛地一僵!
这声音…不对!
“唰!”
蒲扇瞬间被掀开,王启年那双精明的绿豆眼对上了罗彬笑眯眯的脸庞。
“哎哟喂!范公子!”
王启年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脸上瞬间堆满了无比热情、无比真挚的笑容,拱手作揖,
“您老怎么屈尊到这腌臜地界来了?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罗彬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则随手拿起一本麻袋里的书翻了翻,纸张粗糙得硌手:
“王大人这买卖做得不小啊,一本就卖八两?这利润…够丰厚的。”
王启年屁股刚沾到椅子边,闻言立刻又弹了起来,搓着手,笑容谄媚得能滴出蜜来:
“哎呦范公子您可冤煞小人了!小人哪有那本事赚大钱?都是些跑腿的辛苦钱,风吹日晒的,混口饭吃,混口饭吃罢了!”
“哦?跑腿费?”
罗彬点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我这原作者的书,被你印出来卖了,这着作费…是不是该结算一下?”
“着作费?!”
王启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绿豆眼瞪得溜圆,声音都变了调,
“范…范公子,您是说…这书是您写的?!”
他指着那麻袋书,手指头都有点哆嗦。
罗彬脸不红心不跳,坦然点头:“不错,正是在下闲暇所着。”(远方的曹公棺材板怕是压不住了。)
这点头,如同晴天霹雳砸在王启年头上。
他脸色变幻,瞬间从谄媚到惊恐再到一种“大事不妙”的决绝。
他猛地抬手,指向罗彬身后,失声惊呼:
“不好!有刺客!”
罗彬几乎是本能地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猛地回头——
巷口只有一脸茫然的若若和还在算账的范思辙,哪有什么刺客?
就在这电光火石、视线转移的刹那,“咻!”一道灰影如同受惊的兔子,爆发出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惊人速度!
王启年运起他那赖以成名的轻功,脚底抹油,连那袋价值不菲的《红楼》都顾不上拿,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巷子深处,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烟尘和一句远远飘来的告罪:
“范公子恕罪!小人内急!改日登门赔罪——!”
罗彬哭笑不得地看着那道狼狈逃窜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家伙…跑得倒是比兔子还快。”
他弯腰提起那沉甸甸的麻袋,走回巷口,顺手丢给还在掰手指头算“八两一本一袋子是多少钱”的范思辙:
“喏,这玩意儿挺值钱,归你了。”
范思辙手忙脚乱地抱住麻袋,掂量了一下,小财迷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故作嫌弃地撇撇嘴:
“这点小钱…弟弟我还看不上。不过…”
他眼珠滴溜溜一转,精明劲儿又上来了,
“倒是可以当个添头,送给来咱食为仙吃饭的贵客!打响名气!哥,你想啊,你写的书,在京都最好的酒楼免费送,这噱头!这名气!以后哥你再写新书,还怕没人看?到时候咱再开个书局,自产自销,保证一本万利啊哥!”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山银山。
罗彬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打断他的商业宏图:
“一本万利的事儿以后再说。你哥我现在,饿了,只想吃饭。”
“哎呀!瞧我这脑子!”
范思辙一拍脑门,立刻把书局蓝图抛到九霄云外,瞬间变得比若若还殷勤,
“哥你早说啊!快请快请!招牌菜!必须上全!”
他一边引着罗彬和若若重新走向食为仙,一边吆喝着让伙计准备最好的雅间。
三人登上食为仙三楼最豪华的包间。这里视野极佳,凭窗远眺,京都最繁华的街道尽收眼底。
范思辙吩咐伙计火速上菜后,屁股还没坐稳,就又凑到罗彬身边,搓着手,两眼放光:
“哥,那书局的事儿……您看这章程……”
若若不满地嗔道:
“范思辙!哥哥肚子还饿着呢!你就只惦记着你那书局!”
罗彬端起若若刚斟好的茶,抿了一口,笑眯眯地看着妹妹:
“还是若若知道心疼哥哥。”
若若得意地扬了扬小巧的下巴:
“那是自然!”
菜肴陆续上桌,香气四溢。三人边吃边聊,气氛融洽。
然而,这份和谐并未持续太久。楼下原本喧闹的街道,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呵斥声。
罗彬放下筷子,凭窗望去。
只见十几个穿着统一青色劲装的护院,正粗暴地驱赶着几个在街角兜售书籍的小贩,蛮横地将他们篮子里的书抢夺过来,扔在地上,甚至掀翻了摊子。
场面一时鸡飞狗跳。
紧接着,一顶装饰不俗的轿子慢悠悠地停在了骚乱的中心。
轿帘掀开,一个身着锦袍、下巴上蓄着一撮标志性小胡子的青年,慢条斯理地踱了出来。
他先是矜持地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才倨傲地环视四周。
一个护院头目快步上前,躬身禀报:
“公子,人都赶走了,书也收缴上来了。”
说着,将几本抢来的书递上。
青年——礼部尚书之子郭保坤,随手接过一本,看都没看封面一眼,便高高举起,对着周围被驱赶和看热闹的人群,用一种刻意拔高的、充满道德优越感的声音朗声道:
“在下郭保坤!家父官拜礼部尚书!本人不才,亦为宫中编撰!”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食为仙三楼的方向,带着明显的挑衅,
“郭某自幼习文,最重礼数!尔等皆为读书人,理当诵读圣贤之书,修身养性!”
他猛地将手中那本《红楼》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仿佛那是多么污秽不堪的东西,声音陡然拔高,充满鄙夷:
“此等淫词艳曲,污言秽语,简直有辱斯文!败坏风气!以我看,这书,打今日起,就禁了吧!”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盯着三楼窗口的罗彬喊出来的,意图昭然若揭。
罗彬看着楼下这位“世间良将”郭保坤的表演,只觉得一阵荒诞的喜感扑面而来。
凭心而论,这郭保坤算不得大奸大恶,读圣贤书长大,虽有纨绔子弟的傲慢和愚蠢,倒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坏事。
只可惜,他是太子门下的一杆枪,今天就是特意被派来,当街毁他“范闲”文名的。
目的?自然是为了让长公主有借口去求庆帝收回他与林婉儿的赐婚旨意。
罗彬本没打算立刻下场,这种级别的对手,他甚至有点提不起兴致。
然而,他低估了一个人的愤怒值——不是他以为会冲动的范思辙,而是看起来文文静静、柔柔弱弱的妹妹,范若若!
“胡说八道!”
一声清脆却饱含怒气的娇叱,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
罗彬惊讶地转头,只见若若俏脸含霜,一双美眸因愤怒而灼灼生辉,她猛地站起身,竟是不顾形象地直接冲下楼去!
罗彬担心她吃亏,连忙跟上。
范思辙也反应过来,嘴里还叼着半块点心,慌忙追了下去。
三人快步来到楼下街道。
若若已经径直冲到郭保坤面前,毫不客气地再次斥责:
“郭保坤!你在此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郭保坤正享受着“**卫道士”的威风,被一个姑娘家当街指着鼻子骂“胡说八道”,顿时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准备好的“彬彬有礼”开场白全卡在了喉咙里,尴尬得下不来台。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儒衫、面相有些油滑的青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对着郭保坤就是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夸张的谄媚:
“在下贺宗纬,久仰郭公子大名!家学渊博,才华横溢,今日更是不畏流俗,为天下读书人正本清源,发声呐喊!实乃吾辈楷模!吾辈楷模啊!”
这一通马屁拍得郭保坤浑身舒坦,脸色稍霁,也拱手回礼:
“原来是贺兄!贺兄才名远播,郭某也是久仰久仰!”
两人竟旁若无人地商业互吹起来。
被彻底无视的若若,气得胸口起伏。她强行压下怒火,弯腰捡起地上那本被郭保坤踩踏过的《红楼》,小心翼翼地拍去上面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
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郭保坤和贺宗纬:
“郭公子!贺公子!你们口口声声说此书污秽,败坏斯文,那我问你们——”她声音陡然拔高,清晰有力地传遍整条街,
“你们,看过这本书吗?!”
郭保坤一脸不屑,梗着脖子道:
“圣贤之书尚且读之不尽,哪有闲工夫看这等杂书!”
“哦?”
若若冷笑一声,步步紧逼,
“圣贤书读不完,就有时间在这里道貌岸然、指点江山了?”
贺宗纬干咳一声,故作清高道:
“贺某洁身自好,唯恐污了双眼,自然是不曾看过这等低俗之物。”
“连看都没看过!你就骂?!”
若若的声音带着凛然的正义感,字字铿锵,
“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连翻开一探究竟的勇气都没有,连书中写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又有何资格在此妄加点评,肆意诋毁?!更遑论此书作者,乃是儋州文坛赫赫有名的桃花居士!他呕心沥血之作,在你们口中,竟成了不看便可定罪、随意践踏的污秽杂书?!若天下读书人、文坛学子,都如你们二人这般人云亦云、不辨是非、党同伐异,那才是文坛最大的悲哀!最大的耻辱!”
一番话,如疾风骤雨,又似惊雷贯耳!
逻辑清晰,引经据典,气势磅礴!
将郭保坤和贺宗纬那点虚伪的“卫道”面具撕得粉碎。
两人被怼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站得住脚的论点,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整个街口,鸦雀无声,连围观的人群都被若若这突如其来的凌厉气势镇住了。
罗彬站在若若身后,眼中充满了惊讶和毫不掩饰的欣赏。
他真没想到,自己这个看起来温婉如水的妹妹,体内竟蕴藏着如此强大的能量和辩才!
这战斗力,杠杠的!
郭保坤和贺宗纬骑虎难下,让护院对一个官家小姐动手?
他们还没这个胆子。
郭保坤眼神乱瞟,突然看到了站在若若身后、一脸看戏表情的罗彬,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指着罗彬,色厉内荏地喊道:
“范闲!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躲在自己妹妹身后看热闹,算什么本事?!”
听到这老套的激将法,罗彬无奈地摇了摇头,慢悠悠地踱步上前,站到若若身边,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哦?阁下认识我?”
郭保坤一愣,下意识回答:
“不认识啊!”
罗彬故作疑惑地眨眨眼:
“不认识怎么知道我是范闲?而且我昨日才抵达京都,今日阁下就带着人马,在这大街上精准地找上我,还对我指名道姓……莫非阁下早就认识我范闲?对我‘仰慕’已久?”
他刻意加重了“仰慕”二字。
郭保坤被噎得一窒,他总不能说“对,我就是奉太子命来堵你的”,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指着罗彬的鼻子:
“少废话!你躲在女人后面不敢出声,算什么男人?有种就出来说清楚!”
罗彬笑容不变,语气依旧温和:
“若若刚才所言,句句在理,正是我想说的。阁下既说此书污秽,却又坦言未曾看过。这道理,实在难以服众啊。”
他话锋突然一转,带着点好奇,
“方才听郭公子说,自幼习礼?想必对礼数之道,深有研究?”
郭保坤一听这个,腰杆又挺直了几分,脸上重现傲然之色:
“家父不才,蒙圣上恩典,官拜礼部尚书!郭某自幼耳濡目染,于礼之一道,自然略通一二!”
“哦~~~礼部尚书公子,失敬失敬。”
罗彬拖长了语调,目光却扫向不远处被郭家护院掀翻的摊位、散落一地的杂物和抢来的书籍,脸上笑容依旧,声音却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凌厉的嘲讽:
“那在下倒要请教了。当街纵容豪奴,强抢民物,掀翻摊位,践踏书籍,视市井百姓如无物——这,就是郭公子自幼所习之‘礼’?就是令尊礼部尚书所授之‘仪’?”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电,直视郭保坤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一字一句,清晰地吟诵道: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郭公子,你的‘仪’呢?”
这诗句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郭保坤脸上!
他脸色瞬间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嘴唇哆嗦着,指着罗彬
“你…你…”了半天,却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周围的议论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郭保坤羞愤交加,强辩道:
“护院…护院行事或有些粗鲁,但…但也是为了禁绝这等杂书,正本清源!”
罗彬双手一摊,笑容更加“无辜”:
“又是杂书?郭公子,您到底……看过没啊?”
他又把问题精准地绕回了原点。
“噗嗤!”
一旁的若若再也忍不住,掩口轻笑出声,看向哥哥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就在郭保坤被挤兑得几乎要原地爆炸,场面极度尴尬之时,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插了进来:
“诸位皆是饱读诗书的才俊,何必为些许小事伤了和气?”
人群分开,一位身着华贵锦袍、气质雍容的青年男子缓步走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和煦笑容。
“在下李弘成,今日偶过此地,见几位争执,愿做个和事佬。今日之事,不如就此作罢?若诸位心中意气难平,明日,敝府正巧举办一场诗会,届时不妨以诗会友,以才论道,一较高下,如何?也算是一桩雅事。”
郭保坤和贺宗纬一见来人,脸色微变,立刻躬身行礼:
“参见世子殿下!”
来人正是靖王世子,李弘成!
罗彬本来对这位态度温和、出面调停的世子还存着几分好感。
然而,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李弘成的眼睛,发现这位世子的视线在若若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中分明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欣赏与……爱慕?
一股莫名的不爽,如同细小的藤蔓,瞬间缠上了罗彬的心头。
妈的!原来是个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