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的回信已经是五天之后,张宥程的父亲虽然是个铁公鸡,但对于张宥程这个独子,确是十分舍得,寄了十六张银票,一共十六两白银。
柴火还了邻居的数目,还送了一只鸡回去,每日只要告知韩大力采买物品,其他也无需操心,赵安晴和张宥程的关系也渐渐缓和下来。
赵安晴的一些贴身衣物不放心交给韩大力清洗,只能自己清早起来浣洗。在这之后,她常去街坊打听上京的差事。
临街的安大娘,是从前工部侍郎家里的厨房大娘,工部侍郎告老还乡后,家里交由他的儿子蔡佩文打理,他的儿子文采出众,现任职于国子监,而安大娘的女儿和女婿都在留在蔡府里当差。
安大娘只有一个女儿,因为府里有专门的别院给丫鬟居住,而且来回家的距离比较远,只有节日里才能回家聚聚。所以安大娘平日里也比较寂寞,女儿女婿常不在身边,此时看到赵安晴来打招呼,显得十分欣喜。
安大娘一听到赵安晴在打听上京的差事,于是告诉她,等清明节到了,让她的女儿向管家引荐引荐。
赵安晴也是分外欣喜,时间终于熬到了清明,蔡府管家看到来了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来当职丫鬟,也是欣然同意了,被安排到蔡佩文的院子里当值房丫鬟。
翌日,赵安晴早早地洗漱好了,天还未亮,她穿戴了丫鬟的衣服,走在上京的街上,深蓝的天空像一个幕布,零星来往的行人是幕布上一个个黑色的剪影。
她买了个菜包,一边赶路一边吃饭,走到蔡府天已经完全亮了,里面人马都走动起来,她听过管家的指点后,去了蔡佩文的院子里开始扫地。
她一边扫一边算计着时薪,每月一共二千五百文,那每天就是八十三文,那每个时辰就是十文,一天要工作八个时辰,剪掉来回折腾的时间,她也就只能睡三个时辰.......
正当她还在清扫发呆的时候,发现外面来了一个人,此人身穿青色圆领横一幅横襕,头戴黑色幞头,面容瘦黄偏老,留有长须,正是蔡佩文,他晚上睡在结发之妻的房中,刚用完早膳,准备来拿自己的私人用品。
蔡佩文出来只是觉得赵安晴面生,扫了一眼便坐马车赶去国子监。
此时的国子监人头攒动,各个大人的儿子都匆匆赶往国子监,再过几分钟,就要迟到了,自从换了新的祭酒,早上放课的时间不仅提前了不说,连迟到的罚规都改了。
“唉,这些老学究可真能折腾啊。这皇帝真是老眼昏花,弄了这么一个人来国子监。”
“可不是嘛,真是害死我们了,这陛下也真是的,大刀阔斧要搞什么教育改革,动动嘴皮的事情就害得我们日日上下煎熬,玩也玩不痛快!”
说话的是翰林之子温孝林和少监之子江于。温孝林昨晚刚被父亲抽查了功课,结果被骂的狗血淋头,被罚跪了两个时辰,早上一睁眼就睡迟了。
江于也是时常迟到的常客了,平日受罚惯了,只不过今天难见的是温孝林也这么迟。
远远的,朗诵四书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温孝林暗叫不好,果然,刚迈进门,蔡佩文就斜眼看着他两,两个胡须一瞪:“站住!”
顿时,学府里的声音停了下来,温孝林叫苦不迭,尴尬异常:“老师......”
江于已经司空见惯,只能低头装鸵鸟,反正只要撑过早上这一次就行。
“你们两个,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圣人言,业精于勤,荒于嬉。你们作为国子监的监生,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竟然如此放纵不加约束,真是愧对圣人的教导。”
蔡佩文老眼瞪着他俩,底下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俩,目光让温孝林感到眩晕,汗流不止,偷偷瞥向旁边低头的江于,却见他正盯着一旁的杂草发呆,顿时无语至极。
“你两就在这门口站上半个时辰,好好清醒下脑袋。”蔡佩文转身让大家继续朗诵,临走之际还用手中的四书敲了他俩脑袋一下。
温孝林听到大家继续朗诵的声音,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江于早已经习惯,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环手站着,站累了就躺在墙壁上休息一下。
刚好过了一个时辰,温孝林正准备回座位,就见一个侍卫进来对着蔡佩文说道:“今日祭酒大人来巡查,让我来通传,让温孝林和江于二人来大堂一趟。”
蔡佩文赶忙叫了温孝林他俩出来,暗暗训斥他们一番:“你们好生去吧,别在给我惹什么事端出来。”
温孝林顿时踉跄了一脚,心中暗道苦水,后悔不迭。
来到国子监府,里面是博士们任职的地方,再走进去就是国子监祭酒的大厅,类似于校长办公厅。
厅前坐着一个身穿白色澜衫和白色幞头的男人,面容如玉,正是赵安晴之前遇到的那个男子,整个王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国子监祭酒,左闻庭。
此时的他端坐堂前,神色不明,案前堆满了经文史书,温孝林和江于跪在前面,满脸惊慌。
一道低沉的嗓音从堂前传来:“温孝林,江于,一个是学士府温翰林的庶子,一个是秘书省江少监的长子,是吗。”
温孝林和江于都没想到今日竟然惊动了祭酒大人,全都点头如捣蒜:“是是!”
左闻庭翻阅了几张卷子说道:“你的哥哥温易梅在朝中也是名声在外,虽说都是为官家做事,要留些情分,可这里是国子监,是朝野上下的表率,你们最好拿掉那套徇私舞弊的想法。”
温孝林和江于跪在地上不明所以。
“守则的第三十四条,迟到违禁,应扣除监生当月考评分数,受责戒尺四杖;守则的第八十二条,藐视国子监章程、条例、戒律,应记留大过一次,送交殿院留查勘办,犯重大原则问题者,移送安抚司监押,革去国子监监生之位,禁科举仕官。”
左闻庭嘴角含笑令人不寒而栗:“你们今日迟到违禁,如若算上早上你们二人的大不敬之语,怕是要被国子监除名了。”
说罢,外面来了两个侍卫,温孝林和江于都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大人大人,我们只是早上迟到了而已。”
温孝林更是声泪俱下:“大人,都是我爹昨晚教习功课太迟,这才导致我睡迟了,学生平日里都是勤勤恳恳啊,江于他天天迟到,那些话都是他说的,不关我的事啊,大人,您要罚就罚他吧。”
江于本来就是个泼皮,此时闻言顿时暴怒,直接上去和温孝林扭打起来:“你这个小人,分明是你先开头的,温孝林,你这个小人!”
左闻庭摆手,二人被分开来,温孝林本来就瘦削,此时脸上鼻青脸肿,左闻庭看江于已经和温孝林产生了嫌隙,便道:“够了,国子监不是你们随意打闹的地方,今日念在温孝林初犯,戒尺十个便够了,而听温孝林所说,江于你迟到数次,且言讽圣上,戒尺三十,记大过。”
温孝林倒是抹了眼泪喜不自胜,叩谢左闻庭。
而江于面容阴郁地从堂里出来,看着温孝林恨不得直接上前打死他,他作为秘书省少监的长子,多少人的讨好对象,这个区区庶子竟敢污蔑他,他定要报今日之气。
左闻庭倒是有了兴致,他来回翻阅监生的卷宗,抄录了几分名单。
他面前堆叠的分别是当朝乔太师以及学士府门众近十年来给国子监写的推举信,言辞恳切挑不出任何毛病,从头至尾详略得当,好似确有其事。
左闻庭从摘录的名单里分别用红色毛笔圈出来两个人的名字“马成军”以及“管志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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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你如果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你不妨尝试听听自己内心真正的声音。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你那么好,没有人舍得责怪你,包括你的母亲。外面的风太大了.......”话音还未落,女孩的模样消失在火海里,刚才的幻觉消失在记忆的深处。
一个人的出身不重要,一个人的选择可以改变很多既定的事情,从前的一切已经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真正的能力,他们也该发挥最后的用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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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灰色不起眼的鸽子落到他的面前,左闻庭拿到信,上面是一连繁复的图案,隐约像字体,又更像图画,看过之后,放到一旁,另写了一封交与侍卫道:“你去把这个鸽子拿去给厨房炖了,然后派人送到秘书省少监的府上,顺便带一瓶伤药,帮我把这封信交与管事即可。”
书信里写道:
少监与家父也是多年交好,家父有言,君子之道为之清正高洁也,今日之事,口目众多,无罚无以服众也,无奈之举,望少监见谅。
令儿聪慧异常,终日忙于玩乐,若致力于学业,朝中也比有一番作为,今日之事也希望会是一个教训,让令郎收收心,日后若勤勉有加,令儿大过,我也会借势划掉,其过也不至于此。
至于今日之事,原委令郎自会告知,惜才之心,还望少监知晓。
左闻庭见人已离去,也是一阵冷笑,江于人蠢如猪,莽撞如熊,顽劣骄横,若不是少监的人情,能不能进国子监都难说,和这些肿瘤光是联络都觉得恶心异常。
左闻庭将密信随手扔在了烛台上,灰烬随着风散去,秘密也随之消散。
学士院和秘书省同气连枝,沆瀣一气,在朝中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希望这段小插曲能在以后能帮上什么忙,也免得今日白白忙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