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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名奈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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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故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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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人。

安安静静地坐在阴影处,如同一座雕塑。

她的头发已然全白,然而发尾却是发黄的,如日轮西沉时的天边。但她的头发并不干枯,而是均匀且顺滑光亮的,倒像那龙须酥。铝合金的四脚拐杖立在她身旁,反着一条白光。

阳光斜照到房间里,堪堪停在她的脚尖前。她的眼睛被脸上的褶皱挤着,眼尾上扬,看起来像半眯着眼,昏昏欲睡。

“何哥啊。”她开了口,声音懒懒的,像揉搓塑料发出的动静,更多的是疲惫感。

“哎!”奈若何俯身,在她耳边大声回应着,“我在呐!”

柜台后玩手机的陈生抬头看了眼门口的二人。老人呢喃着什么,奈若何弯着腰,很耐心地倾听,时不时大声回应,倒真是有种祖孙俩其乐融融的模样。

她今晨来时,那两人间已经都在门口了。问是怎么回事,奈若何说是朋友早上有点事,托祂帮忙照看一会。

“你还有朋友?”陈生话一出溜就说出了口,脑子转过来时暗自懊悔怎么可以口不择言。

奈若何倒是不在意:“我朋友满天下。”

“哦。”陈生闷闷地应了一声。

现在在想起早间那一茬,陈生心里还是有些无地自容。虽说奈若何性格古怪,也没见过祂的朋友来访,但自己终归不该那么说。她垂头丧气地趴在桌面上,祈祷着这一天赶紧过去。再抬头时,却发现门口两人连带着椅子和拐杖不见了。

“人呢?”陈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此刻的奈若何和老人正处在一座山上。

哪怕现在是夏天,山顶的风依然很大。奈若何不知道从哪抓出来件外套,给老人披上。

“你还是那么年轻啊。”她的手动了动,把衣服往自己身上拢了一下,眼睛看着山下的一片葱茏蔓延开,和钢筋水泥的城市接壤。

奈若何没吱声,视线飘向远处被高楼大厦淹没的天际线。

“我本来以为你已经死了......”苍老的声音跟着树叶一道摩挲。

“你老糊涂了,雁子。”

老人却是没听见祂这句话——103岁了,耳朵早就成为了若有似无的器官。

————

冯雁和奈若何相遇时,正值战火纷飞的年月。豺狼食血肉,恶鬼残性命。有武器的,没敌人的精良;没武器的,赤手空拳搏不到一线生机,只余下一条烂命和最最珍惜的赤胆忠心。

那日,敌人几乎屠遍了整个村落,只余下村里孩子中年纪最大的冯雁,在村里其他人拼了命的掩护下,领着为数不多的其余三个小孩,从村内小道逃离,躲到了后山上。

成长有时候真的只需要一个瞬间,他们一行四人,没人哭闹,没人敢停下,鞋跑到不知所踪,脚被粗粝的地面磨出斑斑的血迹;真的跑不动了,被年长一些的背着跑,绝不抛弃。他们不敢回头,身后是子弹出膛的尖啸和亲人的惨叫,还有魔鬼的噪音,鼻间,血腥味如影随形。

四人愣是撑到进山寻到隐蔽处,才稍微喘了口气。不知敌人是否会派人赶尽杀绝,他们无比小心翼翼。冯雁安顿好三个小孩,猫着腰到他们栖身的山洞洞口,隔着层层草叶的间隙,想要窥探山下村子的情况,却只看到了冲天的火光。许是敌人的恶趣味,许是村里人宁死不屈同归于尽,她悲痛欲绝,却只能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胃部抽搐着,嘴巴张大了又咬紧了牙,眼泪止不住地淌。

火依旧在燃烧。冯雁深吸几口气,胡乱抹了把脸,复而返回山洞里,却见其余仨围着一个人。那人似乎也是在此避难,只是此刻的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浑身上下满是血迹与尘土,一身白衣早就脏得只剩个衣角是白的。这人坐靠在山洞的最深处,难怪他们刚进去时没发现。

“姐,”年纪最小的冯雀脆生生地开口,却又想起了什么,赶忙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瞪圆了眼,鹌鹑似地缩着脖子环顾四周。冯雁摸摸冯雀的头,让她安心,她这才改用气音重新开口:“他是不是死了呀?我刚刚碰到他的手,好冰!”冯雀才五岁,却格外的懂事。和冯雀同岁的冯石子也乖得很,没给添过乱。

冯雁皱起眉,她明明看到那人的胸口还在起伏。

“这人怎么长得跟姑娘一样好看?还留的长头发,头发还是白的,不会是妖怪吧?”小了冯雁两岁的冯大锤啧了一声。他蹲在一边戳了一下那人的脸,“还真是凉的......他醒了!”

奈若何在他们进洞时就已经醒了,只是祂头痛欲裂,便没搭理,他们倒是先招惹上了。祂轻声咳了一下,“我不是妖怪。”

“那你是什么人?”冯雁把冯雀和冯石子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奈若何,冯大锤也拿了块巴掌大的石头在手里抛着,眼神却是一直跟着祂。

“我是逃难到此座山上。”奈若何避重就轻胡编乱造,“我姓何名宥礼,百无一用是书生。”

“什么一百没用?”冯大锤扭头和冯雁小声说道:“看起来是个臭读书的,感觉没憋什么好屁。不会是那些走狗吧?冯雁姐,我们要不把他绑起来?还是......”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被冯雁敲了一下脑壳,“先别乱来。”

奈若何被这话呛了一下,又咳了起来。祂看着四人满身狼狈的模样,轻声道:“我不是坏人。我是因为救人才被迫躲到这里的。”

“真的?”四个小孩半信半疑。“真的。”奈若何将前因后果叙了一番。祂说着说着想起身,却不知牵扯了哪处的伤口,面部瞬间因为疼痛紧皱起来。

“你怎么了!”几个小孩瞬间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眼里流露出明显的关怀。要不说小孩就是小孩呢,自身难保了都还在担心祂。奈若何摇摇头,“没事,我缓一下就好。倒是你们,区区几个小孩,打算怎么办?”

四个人终于显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俩五岁的小屁孩瘪了瘪嘴,终于有了点孩子样:“我想回家......”

“我们没有家了。”年龄稍大的俩也红了眼眶。

奈若何叹了口气。眼下祂没了任何法力,要自保的话不成问题,而且祂可以不吃不喝,但......

“我阿奶说队伍在西边,让我们躲过劫难后想办法往那儿赶。”冯雁擦掉眼角的泪,“他们前几天来了我们村,帮了我们好多忙,阿奶说找他们准没错。”

奈若何脸色依旧是苍白的,“去了之后呢?”

“我们可以帮上忙的。”冯雁冷静地说:“洗衣做饭,劈柴砍柴,学打枪......”

她明明也才十五六岁,头发扎成两个粗糙的小辫,皮肤黄偏黑,身上的衣服是花色布料拼的,早已奔波得灰扑扑了,双眼却是亮的,闪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光。冯大锤平日里虽毛躁,此时也稳重得多了,上扬惯了的眉毛四平八稳地压着,嘴唇抿着有些发白。他俩一人手牵着一个冯雀一个冯石子,俩小的显然累了,但也不哭不闹,半靠着俩大孩子,硬撑着半梦半醒。国仇家恨将四个人刻成了长城,城墙般矗立在那。

“其实那天他们走时我们本来也想跟着走,爹娘不让,说小孩子打什么仗。”大锤打断她。他低头,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地上的石头,觉得这个潮湿的山洞更阴冷了。他攥紧了拳头,“那群狗东西......”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哭腔。

冯雁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看向洞外的天色,残阳如血。“我们天黑再出发,那样不容易被发现。你是要自己一个人,还是要和我们一道?”她低头扫了奈若何一眼。冯雀和冯石子跟着探头探脑。

奈若何又叹了口气。“小小年纪口气倒挺大。我带你们走吧,但该往西南,那边是大部队。”

“不是往西?”

“那群畜生想必是冲着西边的队伍的,那边到时候自顾不暇,你们去了只会添乱。”奈若何骤然冷了脸。祂终于缓过劲来,不咳不喘了,扶着身后的洞壁站起身。“现在走应该能赶上。”

几人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跟了上去。有个大人终归可靠得多。

“那个啥,你叫何又......又什么来着?”冯大锤挠挠头,“你这小身板能撑住吗?细皮嫩肉的。”

“我浑身是劲。”奈若何哭笑不得,自己还没到那么虚弱的地步,带人赶个路不成问题。祂帮着背起昏昏欲睡的冯雀,冯雁拦不住,只能由着祂。

“叫我何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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