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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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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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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玉举步而去,惊见雪二三前伫立的红色身影很是眼熟,于是慌忙转身准备下楼。

“欸!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看见我就跑?”巫马劭两步掠上,已抓了阎玉手腕,将她带进房中,顺手阖上了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外面到底欠了多少情、债——”

阎玉揉捏着手腕,微怒地瞪着他道:“这么明目张胆,你不怕被人发现?”

“发现了又如何。”巫马劭浅笑着轻推她走到桌前,按着阎玉的肩膀让她坐下,而后取了茶碗,道:“今日见你又跳了那支舞——他没来找过你?”

“与你无关,”阎玉接了茶水放在桌上,道:“你今日找我,应当不是为了寒暄吧,我想我信中已然说得很清楚了……”

巫马劭在她身旁坐下,道:“我知道,但如今的局面,是你想看到的吗?”

“巫马劭。”阎玉开口喊他。

巫马劭认真地嗯了一声,阎玉道:“这不是单凭你我的力量可以改变的,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我们都斗不过。”

“所以你就打算放弃了。”巫马劭平静地说。

阎玉抄起茶碗猛灌了口茶,捏着空碗重重砸到桌上,而后扭头看向巫马劭道:“我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

巫马劭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道:“那你为什么要喝?”

阎玉道:“这么多年的交情,虽然我不想再帮忙,但也不至于连喝杯茶的面子都不给。”

巫马劭笑了笑,道:“就不怕我给你下毒?”

“虽然是你能干出来的事,”阎玉也跟着笑,却很肯定,“但你不会。”

**

合阳。

巍峨的城墙威严矗立,墙面却很斑驳。

繁鬓已霜的老将军身披战甲,依然威武的站在城墙上,坚毅而锐利的眼神犹如猎鹰,深沉地凝视着边城外。

韩定摩挲着骥晏刀,眼里浮现出昔日城垣之下的遍地狼烟,还有站在这个位置上的白衣女子。

那时,她是这片土地上所有将士的信仰。

他朝着虚幻的泡影跪下去,甲胄在地面磕出“铮”的声音,他紧握拳头锤在胸口,一遍遍咬牙高喊:“属下韩定,誓守合阳!”

女子缓步朝他走来,他却愈发看不清她的容貌,越近,越朦胧。

她纤细的手掌落在他的臂缚上,虽未语,泪先流,她回眸看了一眼城下,便化作轻烟散尽。

雪停了。

变成了血。

肃杀的雪景已成空,变成了血流漂杵,将士们浴血奋战,战马嘶鸣,杀声震天。

韩定茫然地站起身,顺着方才女子的目光看城下的场景,没有丝毫犹豫,拔出骥晏刀,跨上战马,打马而出。

“杀!”

一幕幕近在眼前,将士们的尸首堆积如山,甲胄生寒。

他用刀狠命拍打着马背,一路厮杀至敌军深处,骥晏刀淌着的血尚且温热,周遭的厮杀、哀鸣、鲜血、尸身却又渐渐变淡。

成了雪。

雪还在下。

他少年时第一次受命统军时的惨象,十余年来在他的梦境里上演过无数次,到最后已然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寅虎军三千四百六十七人,那一战便死了大半。”

少年人站在他身后,安静地听他述说。

猎鹰的眼中蓄满浊泪,神色却是落寞,敌军三万,以少胜多,本是值得歌功颂德的,但他并不开心,大帅也不开心。

可战争,本就是要死人的。

韩定转过身,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走,爹带你去个地方。”

于是他带上玉千金,跟着身形伟岸、背影却苍凉的父亲,踏过霜雪,走过严寒,迎着黎明的曙光,来到了将士们的埋骨之地。

那是一片冰湖。

那里的雪终年不化,劲风刮掠之下,一座冰刻的英雄碑屹立于此,墓碑之上,却未书片字。

韩定在墓碑前站定,向战友们酹酒行军礼,少年冷得发抖,牙齿不停的上下磕碰颤抖,也随着父亲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他扶着猎鹰起身,猎鹰凝眼望他,道:“碑上无字,骁儿,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韩骁摇了摇头。

“这块碑,是为天下英雄所设,”韩定抿唇勉强笑着,他伸手触摸着寒冷砭骨的冰面,长叹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平生要有多大的功绩,才能被世人铭记?人人都崇拜英雄,在战场上牺牲的哪个不是英雄?没有人会永远记得他们的名字,可若英雄蒙尘,必教天下人寒心!”

是了,她是谋臣,亦是军师,后来做了元帅,做了丞相,而后封了异姓王,最后,成了逆臣。

数十条无人信服的罪名,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加诸在她身上,毫不留情的书在青史一侧。

他不信她会反。

他述说着苏瑛是如何劝他弃暗投明,是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何推高祖上位,又是如何讨回大宁疆土。

他很平静,没有声泪俱下,好像不曾为她惋惜,像在说着一个完全与他无关的人的是与非、功与过,可谁都知道,他最在乎。

苏瑛其人,用兵如神。

韩骁每每听到父亲口中的她指挥的那一次次漂亮得近乎毫无悬念的大捷,才知道,这八个字是何等精辟。

平生功绩,苍凉落幕,韩定说完,早已手足冰冷,胜似与冰雪相融。

他的心更冷。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六年以来,我跟你陆叔叔到底在做什么吗?”韩定在碑上用力一按,冰碑后移,露出冰块砌成的楼梯,然后举步走了下去。

“走吧。”

韩骁不敢置信,望着那只容一人下行的洞口,张张口却不知该怎么接话。

走到最后一道门前的时候,韩定突然顿住,又拍了拍韩骁的肩头,道:“这便是大帅所留的武库了。”

“武库?原来真的有武库,爹,您为何不将它毁了?”韩骁语出,原是觉得武库所在威胁到了家人安全,语出方觉不对,道:“不对,爹,我们应该把它交给朝廷!陛下会还我们一个清白的!”

韩定却笑了笑,抚着那冰面上的一小块凹陷,道:“皇帝忌惮我们这些追随先皇的老将久矣,我现在交出去,与把我的首级献上何异?

不错,在外人眼里,这或许是大帅谋反的罪证,可于我们而言,这却是一个做局的饵,为父一直在等一个契机,而如今,契机就要来了。”

“什么契机?”

“一个送你入中原的契机,一个查明真相的契机,一个为大帅平反的契机。”

猎鹰转过身,透着他的眼睛望着过去的自己,“孩子,我本不愿让你牵涉其中,但如今,为父所能依靠的,也唯有你了。”

韩骁拧拧眉,心道:“谭叔说生门在于武库,可武库如今就在这里,定安王所有罪证皆在于此,又如何能够翻盘?爹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猎鹰目光如炬,道:“找到十二花神,带回千花令,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韩骁别过头,只觉失望,道:“原本我认为定安王是一个让人崇拜的英雄,可如今既然武库真的存在,那六年前定安王的案子便不算错判。

爹,您这样做,与谋反何异?”

猎鹰大笑,道:“好一个与谋反何异!定安定安,定天下,安社稷,这是先皇所赐封号,这武库之中,到底是罪证,还是真相,难道还不明显吗?”

少年垂首,沉默不语。

“那你现在出去,如今的蓟州,到处都是朝廷的人,你出去,告诉他们,你爹我知情不报,意图谋反,罪在、当、诛!”

韩定握着骥晏刀的手开始剧烈的颤抖,他气急攻心,一字一句气得破音,随即弓着身子猛烈的咳嗽起来。

终是不忍见父亲如此,韩骁走上前轻轻拍打父亲的后背,帮他顺气。

“你爹我镇守边关已有三十四年!论忠于大宁,忠于百姓,忠于先皇,忠于陛下,我自问无愧于心!大帅又何尝不是如此,即便有过,她的功劳也照样不小,史书凭什么就这样平白地抹去她的功绩!就连我们的下一代尚不知晓,后世只怕是要骂她红颜祸水,危害苍生!”

再一次对上儿子的眼睛时,儿子的脸却忽然变成了自己的,猎鹰正待惊讶,梦却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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