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一十四年春,宫中传来喜讯,失踪十五年的三皇子,就在昨晚被寻回。陛下大喜,为庆祝此事,特命大赦天下。
上京东部上官府内,有一女子身着一身粉衣站在梅树旁,对其念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虽然已经到了春天,不过依旧是白雪茫茫的一片,唯有这院子里的几颗梅树,添加了点不一样的色彩。
站在旁边的丫鬟,对着那位女子说道:“小姐,如今已是春天了,过不了几日,万物复苏,这院子里就会有许多花花草草长出来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树旁的女子听闻,便转过身来。
只见,那女子双眸乌黑发亮,眉清目秀,唇如胭脂。肌肤雪白,却又透着一些血色,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美若芙蓉,站在雪中,拿着一枝梅花,如同画中之人,秀雅绝俗。
而跑来的是另一个丫鬟,她急声喊道:“小姐!小姐!”
“可是父亲回来了?”
“回小姐,是……是伏小姐。”
那女子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伏妹妹这时怎会来此?”
她思虑了片刻,便向那丫鬟说道:“请伏妹妹进来吧。”
那丫鬟点头又匆匆离去。
梅树旁的那位女子正是上官家嫡女上官锦绣。
昨夜下了场大雪,将整个京城覆盖成了白色,不过如今已是三月初,想来应该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姐姐!姐姐!”不久便听得一位年轻女子的声音。
前来的是礼部尚书之女——伏谷兰。
她穿着淡粉花裙,披着红色斗篷,黑发间的蝴蝶步摇随着她仓促的脚步晃来晃去。
上官锦绣见她的样子,似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她几步上前,亦是连忙问道:“莫要着急,发生了何事?”
伏谷兰慌慌忙忙地赶过来,扶住上官锦绣的手,向她言道:“姐姐定要帮我,昨日苏哥哥给我传信,说是他已向苏伯伯表明,此生非我不娶。苏伯伯并未直接反对,却提出了要求,如若不然就要苏哥哥娶那柳家嫡女!”
上官锦绣反握住她的手,又向她问道:“苏公子未行冠礼,柳姑娘尚未及笄,怎会如此突然?”
伏谷兰回道:“姐姐不知,柳夫人与苏伯母原是闺中好友,二家门当户对,就想定了这门亲事。正是因此,苏哥哥才表明了心中所想,后与苏伯伯约定,若今日他能写出让太傅大人满意的文章,冠礼之后,再入中书省为官,便可娶我为妻。”
“今日?”
“正是,所以姐姐快和我走吧,我怕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可我又能做什么?”
“姐姐学识,胜过男子。当年姐姐顶着关公子的名字在清河府学听书,不还得了太傅大人的夸赞?姐姐便快和我走吧,要是晚了,姐姐就舍得看妹妹我终生悲苦?”
伏谷兰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直看着上官锦绣,又扯着她的衣袖,有些撒着娇地一遍一遍换着“姐姐”二字。
上官锦绣心想,这毕竟有关伏谷兰的终身大事。她与苏樱年小相识,情投意合,若不能嫁给他,那便当真是终生之忧。
上官锦绣答应了伏谷兰,以探望苏夫人为由前往苏府。
太傅楚轩与礼部尚书伏涵是多年好友,常在一起商讨国之大事。太傅之责,在于教导未来国君,因陛下只有一位皇子,虽还未定储君,却命其教导。陛下选中书令苏桂长子苏樱伴读,因此苏、楚、伏三家常有联系。也就是因此,苏桂长子与伏涵二女日久生情,约定终身。
上官锦绣与伏谷兰二人乘马车一路往西,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苏府。
一个丫鬟出来迎接,领她们到了苏夫人房内。
苏府庞大,中书令视为宰相之职,位高权重。
伏谷兰将之前特意做好的点心送给苏夫人。苏夫人特别欢喜,又命她二人给苏樱等人送去。
事先楚轩与苏桂约好,前与陛下详谈,后再一同出题。而题目也确实很普通,却能测出人之所想。
“前朝,因何而灭?”苏樱见题如此简单,也就有了十足把握。可在他对面之人却有所不同。他皱起眉头,眸色一疑,像是有了什么答案。不过,他没有停留太久,便提笔开始写文章。
而为苏樱研墨的书童,受伏谷兰的指示把题传给了她。
上官锦绣接过题的那一刻,神态表情与坐在苏樱对面之人完全相同。黛眉微皱,脑中闪过一个答案,她幽幽自道:“原来如此。”
“上官姐姐?”见上官锦绣有些离了神的伏谷兰,拽了拽她的袖子。
上官锦绣对她说道:“怕是这题,没有表面简单。”
伏谷兰有些急道:“姐姐何出此言?我虽从未知晓朝政之事,但也听闻,前朝晋哀帝软弱无能,朝中重臣虎视眈眈,何妃干政,便是因此灭亡。”
“妹妹所言不假,以苏公子才学定能答上此题。”
伏谷兰眼睛一亮:“那以姐姐的意思,苏哥哥是能写出让太傅大人和苏伯伯满意的文章,对吗?”
“苏公子写下的文章应当是无约无束,直率坦荡,没有一丝顾及。一片赤诚之心,自然是好,但苏伯父所求,太傅所望并非这‘赤诚’二字。朝堂如龙潭虎穴,有一丝不慎,可一败涂地。苏伯父恪尽职守,处处小心,才能坐稳中书长官一职,自然想把这些个道理传给苏公子。有些事情,有些时候,不可至情至信,更不可将目光转移到自己的身上。这题明显是陛下告诫殿下,太傅考验殿下。”
伏谷兰越听越糊涂,但她只需明白一点,于是问道:“所以苏哥哥是写不出好的文章来?”
“苏公子才学远在我之上,不过是一些道理还不明白,只需提点一二。”
伏谷兰突然形色有些慌张,向天祈祷:“求天上众神仙保佑,保佑苏哥哥能够写出好的文章来,保佑我能够顺利与苏哥哥成亲。”
上官锦绣笑着安抚道:“你就放心吧,你苏哥哥定能度过此劫,功德圆满,再娶你为妻。”
伏谷兰心中的喜悦顿时把方才的急躁给盖了过去。一切按照计划进行,马上又能见到心上人,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她还是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向天祈祷:“生生世世,生死与共。”
生生世世,生死与共。
这种情感上官锦绣是没有的,她看着旁边伏谷兰痴傻的摸样,倒是十分好笑。堂堂礼部尚书之女,身份何其高贵,竟为了一个男子,不顾礼节,不惜一切。这情爱二字当真能让一个人奋不顾身吗?
嫁娶讲究门当户对,是父母之命,亦是媒妁之言,大多会掺杂利益关系,但不管怎样也轮不到上官锦绣自己来做决定。
她们俩一起进到了一个屋子里头。外冷内热,屋里还烧着炭火,无人讲话,非常安静,仔细听听,还能听到暖炉中细微的声响。
上官锦绣与伏谷兰毕竟尚在闺中,不便见那么多外男,就站在屏风后,主动问好。
除了伏谷兰的如意郎君苏樱和太傅、中书令两位大人,还有一位重要人物,那便是国朝二殿下——杨骜。
自先皇起,皇家子嗣单薄。大皇子早夭,三皇子失踪,于是只剩下二皇子长大成人,也就成为了最有可能继承皇位之人。不过如今三殿下回宫,一切尚未可知。
上官锦绣隔着屏风看到了几个模糊的影子,她稍稍弯曲双膝,行礼道:“小女子上官锦绣见过二殿下、太傅大人。苏伯父、苏公子安好。”
紧接着伏谷兰也行礼道:“小女子伏谷兰见过二殿下。楚伯伯、苏伯伯、苏哥哥安好。”
屏风的另一面,一名男子说道:“二位小姐安好。”
那说话之人的声音沉稳,听着陌生,又带着一丝温和,让人觉得心安。很显然这话是出自于杨骜之口。
苏桂问道:“不知上官小姐怎会来我府上?可是上官将军有什么事情?”
呆在一旁的伏谷兰刚想上前解释,却让上官锦绣率先开口言道:“回苏伯父,父亲并未嘱托,锦绣离府之时,父亲尚未回来。此次前来是听闻苏伯母身子有恙,伏妹妹厨艺精湛,我也想尽我一份心意,便一同前来。刚刚已经探望,苏伯父与苏伯母夫妻情深,命我们将这些点心送来给伯父品尝,也请二殿下、太傅大人、苏公子一尝。”
这话一出口,苏桂便不好拒绝,否则之前上官锦绣说的“夫妻情深”便都是虚言。何况,太傅楚轩和二殿下杨骜也在,不好驳了自家夫人的面子。
苏桂笑了笑,说道:“那便多谢两位小姐心意。”他又转头看了看苏樱,见他瞧伏谷兰的眼神,便觉得不过是闺中小姐找理由看望如意郎君,一解相思之苦罢了。
这时楚轩说道:“今日不过是小考一番,已接近午时,我看,不如借这些糕点垫一垫肚子?”
杨骜未曾开口,苏樱也不敢插话,只有苏桂赞同道:“正是,那便休息一番。”
伏谷兰给旁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而那丫鬟也点了点头,抬着点心和茶水往内走去。没走两步,就见到了苏樱,他离屏风很近,想来是伏谷兰之故。那丫鬟故意踩到衣裙,摔倒在地,将茶水洒在了苏樱的身上。
“奴该死,奴该死!”那丫鬟跪拜在地。
这些自然是伏谷兰提前计划好的,苏樱也是知情的。茶水不烫,但也还是要做做样子。伏谷兰不顾礼节地直接跑到苏樱旁,连忙问他:“苏哥哥你没事吧?”
苏桂对他们二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心中他也早就认了伏谷兰这个儿媳,毕竟她也是一部尚书嫡女,今次不过是想借此让苏樱能够长进一些。
上官锦绣在他人开口之前,向那跪拜在地上的丫鬟说道:“罢了,无心之过。你起来收拾收拾,便下去吧。”
“苏伯伯,不如让苏哥哥换一件衣裳吧?”伏谷兰看向苏桂,向他问道。
苏桂点头,表示同意。上官锦绣也道:“这点心掉在地上,也是吃不得了。好在我与伏妹妹还带了些,我这就去取。锦绣先告退了。”
伏谷兰有些按耐不住的想笑,觉着自己竟能瞒过这么多人。她每一次要开口笑出声来,上官锦绣都让她憋了回去。只是这几个小动作,尽数被杨骜瞧在了眼里。
苏樱和上官锦绣一同出门,免不了并肩前行。
“苏公子避重就轻便好。”上官锦绣缓缓开口。
看苏樱一脸迷茫,上官锦绣补充道:“苏公子一片赤诚之心,但也应当知晓这‘赤诚’二字用在何时、何地。”
“那依小姐的意思?”
“嫡庶之分、君臣之道,苏公子皆可细写。唯独皇权家事,苏公子……谨慎。”说罢,上官锦绣给苏樱行了个礼,苏樱也赶忙回礼,而后二人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过了几日,上官锦绣便从伏谷兰口中得知,苏桂和楚轩对杨骜和苏樱的文章十分满意。待冠礼之后二人便可入朝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