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郊原带郭,行路永,客去车尘漠漠。斜阳照山落,敛余红、犹恋孤城阑角。凌波步弱,过短亭、何用素约。有流莺劝我,重解乡鞍,缓引春酌。
宋词——瑞鹤仙
一、古庙幽灵
且说次日若兰姐妹二人将了尘师太埋了,若紫免不了又大哭一场。若兰道:“姐姐暂且莫哭,看来这峨眉山是不能呆了,想想下面我们该去哪里?”若紫道:“我哪也不想去,我只想杀了张献忠这狗贼,为我师傅和峨眉山众姐妹报仇。”
若兰道:“姐姐之言甚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岂能不报?再说那张献忠盘踞四川多年,为了与满清抗衡,刮尽民旨民膏,川内百姓怨声载道,而且生性多疑,专横暴虐,杀了他不单是为师太报仇,也为四川百姓除了一害。”姐妹俩主意已定,在了尘坟前叩了几个响头,竟自下山,一路往成都而去。
一路上若紫虽然心怀丧师之痛,但却凭空捡了一个妹妹,悲伤情绪略有缓减,一路上讲述着自己这些年来所经历的故事,若兰一会惊叹一会感慨,一会哭泣。姐妹俩就这样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成都城外武侯祠。
这武侯祠地处成都城南门外,乃当年川蜀百姓为纪念诸葛孔明之所建,现时局势动荡,百姓尚且衣食不保,故而武侯祠内已久无香火。放眼看去,只见残垣破壁,陋舍蓬窗,两扇门各自东倒西弯,只有武侯之神像依然正襟巍坐于神坛之上,只是尘垢满身,流露着一脸的沧桑。祠内到处都是蓬蒿乱草,蛛网蛾虫,霉气刺鼻,闻之欲吐。
姐妹俩找了个较为僻静的处处,弄些柴草点燃了,以去那刺鼻呛喉的霉味,然后略作收拾,放好随行包袱,又说了会话,正要入睡,突然发现有一个黑影自院墙上飘落,轻飘飘迈无声息,看上去就象个幽灵。若兰轻轻的碰了一下姐姐,示意其不要声张,静观其变,看看来人到底要干什么,若紫点点头示意已经知道。只见那幽灵靠近过来,又侧下耳来好象听了一会,好象发觉了二人,纵身窜上墙头,若兰见此,猜想此人必是为己而来,一声怒喝:“哪里走?”话音未落,人已飞上墙头跟了上去。若紫不敢让妹妹一个人孤身犯险一纵身也跟了过去,姐妹二人跟了好一阵,竟自追赶不上。若兰素以为自己轻功了得,常常以此自鸣得意,不想今日使出浑身解数尚还隔着一段距离。而那黑色幽灵时快时慢,形影飘拂,似乎总在姐妹二人几丈开外。若兰心存猜疑,有意放慢了速度,而那幽灵似乎也慢了起来。若兰一声“不好!”止住身形,若紫喘着粗气赶了上来问:“怎么了?”若兰问:“姐姐可曾带上了包袱?”若紫道:“包袱还在武侯祠里。”若兰道:“我们上当了,这是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我们快些回去,或许还来得及。”
姐妹二人急急赶了回来,距武侯祠尚有十余丈,便见有两团黑影一前一后自庙门窜出,风似的向城西飘去,姐妹二人已知贼人为“藏宝图”而来,看样子已经得手,不竟怒火中烧,拚了全力追赶,果然这二人的轻功比若兰姐妹尚逊一畴,很快就拉近了距离,眼见相隔只有丈许之遥,若兰一声暴喝:“站住。”右手一扬,梅花针急射而去,只见二人向前一扑,却全然没了踪影。
姐妹俩仔细察看了现场,见地上并无半点痕迹,又在周围四处找寻,依然没有黑衣人的踪影,偌大的二个活人似乎瞬间在空气中给蒸发了,若兰甚至怀疑到底是人还是鬼。早些时候曾听师傅讲过世间有一种功夫叫作“五行遁法”,然而那也只是传说,并无人亲眼见过,难道今日所见果是“五行遁法”不成?在当今江湖上又有谁能有这么深的修为?
又寻了一会,仍然是泥牛入海,姐妹二人回到武侯祠,只见随身包袱已被打开,首饰、银两一应诸物一件不缺,只有那油布包裹果然不翼而飞,气得若兰差点没晕过去。若紫道:“妹妹莫要伤心,这钱财原本身外之物,丢了便罢,我们还是好好休息,明天进城去罢,目今杀了张献忠为师傅和峨眉山众姐妹报仇才是我俩唯一的大事。”
若兰道:“我倒不是为财而恼,试想这图只有一半,既已落入歹人之手,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去找到另一半,想来从此江湖已无宁日了。”若紫道:“要是真正如此,岂不更好?我们只要留意江湖上的动向,就能找到盗图之人了。”若兰一听,脸色好了许多,道:“姐姐所言甚是,只是…….”说罢脸色又沉重起来。若紫问:“只是什么?”若兰答道:“自今日情形看来,盗图者决非个人行为,而是江湖上某个门派已插手此事,就功夫而言,纵然找到盗图之人,仅凭我们姐妹二人之力也不一定能要回此图。”
若紫沉吟良久,继而说道:“好了,还是不要想这些了,反正一时半会他们也找不到另外半张图,我们从长计议吧,目今还是商量如何杀了张献忠这狗贼。
二、夜探王宫
翌日,姐妹二人进得城来,找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向小二打听清去蜀王宫的路径。看看更鼓已经三响,二人换了夜行衣,直奔蜀王宫而去。
这蜀王宫修建在成都城西北角的朝阳街上,坐北朝南,高墙大院。看上去红砖碧瓦、雕楼画栋,宫内园林似景,处处舞榭歌台。池里鸳鸯戏水,庭前鹦鹉绕舌;假山之上流泉倒挂,上苑林中花草争春;朝夕鼓乐相和,春冬歌舞达旦。真个是:人间富贵谁能比,自古奢华数帝王。
蜀王宫正面,有一大遍空地,这原是蜀王张献忠练兵用的校场。门楼分两层高四丈,排楼前面的两根玉石柱上,缠绕着两条镂金雕龙,张牙舞爪,神态狰狞。再往前便是两尊铜狮,高约丈余,乃青铜铸就,狮子口中衔着的是两颗鹅卵般大小的夜明珠,高贵中尚显得过于奢华,狮子眼睛乃上等宝石所制,黑夜中犹放着暗蓝色的光,煞似那夜间出来觅食的猛兽,看后让人不寒而粟。
大门两边分八字排开二十多名武士,一个个虎背熊腰,目光如炬,单看那高高鼓起的太阳穴,便可断定这些绝非等闲之辈。楼台与城廓上,到处都是明岗暗哨,戒备森严,如此看来别说是人,恐怕连蚊子也难飞得进去。
姐妹俩沿着那蜀王宫走了一转,发现后花园守卫不如前面森严,于是二人一商量,决定自后花园潜入以探究竟。若兰先来了一招投石问路,俯首捡了一块石头向院内抛去,石头似乎是落入花园内的水池中,听得“咚”的一声,而园内竟然毫无反应。若兰飞身上了院墙,静静的听了一会,仍然不见有人呼吸的气息,似乎此处无人把守,于是挥手示意若紫跟上。二人来得园中,只见满园桃李,正当果实累累。顺着园中小路向深处摸去,转了两柱香之久,竟然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若兰终于想通此处为何不派守卫的原因了,原来此园的修建采用了易经上的奇门遁甲之术,平常之人,别说是晚间,就是大白天你也难绕得进去。
若兰二位师傅皆是得道高人,于五行术数自然深有研究,若兰自幼受其熏陶,少不了亦学了一些左道旁门。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自开门起,走生门,过惊门然后直插景门,果然破了这五行桃花阵。
穿过这遍桃林,前面竟是一遍荷塘,虽然是晚间,看不清那田田的绿色,而那荷花的香味却是扑鼻而来。微风拂过,莲叶翩翩泛起粼波,有如那盈盈仙子在翩然起舞。荷塘的正中隐约有一屈曲小桥,远远望去,蒙胧的夜色下尚见对岸廊廓飞檐。除了这座屈曲小桥,再无别路能到得对面。若兰轻声道:“姐,你看除了这桥,可还有路能通到对岸么?”若紫答道:“依我看恐是没有了。”若兰道:“那怎么办?这桥我想是万万过不得的。”
若紫探出头来仔细又望了望,道:“看样子此处仍是无人把守,只是不知这桥上面有无别的文章。”若兰道:“若是无人把守,桥上定有机关,反正桥是不能过了,张献忠老奸巨滑,生性多疑,不可能留了这么大一个空隙给别人钻。”二人正自说话,忽听对面响起“呜呜”的箫声,凄惋哀怨,听了催人泪下。
若兰道:“想不到这金碧辉煌,享尽人间奢华的王宫大院里竟然还听得到如此悲鸣。”箫声方罢,歌声又起:
望去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蔬,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频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心遥,未知何处是箫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暗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唱的竟是宋时的玉蝴蝶。那声音好象出自一年轻男子的歌喉,极尽悲伤,甚至有些沙哑,想象得到,那歌声里参和着悲伤的泪水。
若紫听得走了神,而若兰则被这歌声带回到过去的时光,带到了思卿的身边。不知思卿此时此刻身在何处,是否也象这痴情的男人一样唱着这催人泪下的歌。
若紫道:“妹妹在此稍等,待我前去探个究竟。”说罢竟不走桥面,纵身上了那玉石栏杆,如蜻蜓点水般向对岸飘拂而去。歌声逐歇,只听得那沙哑的喉咙惊呼道:“小微,是你吗?是你吗?你终于来了,说明你依然还爱着我,是吗?是吗?是吗……”一声高过一声,到后来已经是声嘶力竭。
他这一喊果然惊动了对岸的卫兵,刹时园内灯火通明。若紫乘卫兵尚未过来,提起真气飞身回转,若兰亦自展开身形抢在姐姐前面竟奔来路而去,渐渐的将那呼嚎声甩于身后,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三、李代桃僵
夏日的成都闷热非常,人就如坐在蒸笼之中。
中午的太阳象一盆炭火,街上空无一人,人们各自躲藏在家中摇晃着手中的蒲扇。风是热的,但那蒲扇还是一个劲的摇着。
若兰姐妹二人已在客栈住了三天,后来亦曾两次探过蜀王宫,仍是毫无进展。此时两人爬在二楼天心的栏杆上,任那略带暑气的风吹起那丝丝秀发。
“店家,与我上一桌好菜,一壶好酒,外带一罐凉茶。”声音嗡嗡炸耳。余声未了,自门外进来一队官兵(说是官兵,其实是张献忠的农民军,自张献忠四川称王以后,其所率农民军全部改装,与前明的官兵并无两样)。为首一人约四十左右年纪,眉浓目突,膀扎腰圆,说起话来声如洪钟,走起路路来虎虎生风。店家听得声音,匆匆的迎了出来,道:“小的不知马大将军光临,未曾远迎,还请马将军恕过。”言毕,半蹲下身来,用衣袖在座位上抹了抹,满面脸堆笑道:“马将军请坐。”原来来人竟是张献忠手下五虎上将之一马元利。马元利等一干人相继入座,叫住正要转身的店家道:“店内近日有无生疏的客人?”店家答道:“没有,没有。”店家问道:“敢问马将军,成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马元利道:“也没什么大事,三天前曾有人夜探王宫,皆因世子爷惊动了来人,是故未曾抓得。”旁边一人道:“有句话小的不知当不当讲。”马元利道:“有什么话尽管说来,我等追随大王二十余载,都是生里死里逃出来的兄弟,在这些人面前有舍说不得?只是我在此申明一点,话在哪说在哪落,任何人不得传与外人。”众人唯唯称是。那人道:“依小的看来那夜并无什么刺客,说不定是世子爷想小微姑娘想得发疯,凭空生出的幻觉。试想一下,那桃园如此诡密,别说是晚间,纵然是大白天也无人能走得进来。”马元利略一沉吟,点头说道:“说得也是,只是自此惹起了大王的疑心,要不今日也就不会让我们跑这趟青城山了。”另一人道:“以往初一、十五,景妃娘娘去青城山好象只有轿夫和贴身宫女月娘,从无侍卫跟随,看来这次王爷真的是受惊不小。”马元利又道:“那日峨眉山一役,了尘和李自成女儿若紫得已逃脱,王爷就一直放心不下,近日就连寝宫也加派了侍卫。想那了尘是何许样人,听说功夫已出神入化,王爷焉有不防之理?”又有一人道:“明日由谁负责景妃娘娘的安全?”马元利道:“是禁卫军统领刘文秀。听说是景妃娘娘亲自点名要他护驾。”有人笑道:“曾闻景妃娘娘入宫前就与刘将军……”没等他把话说完,马元利眼睛一横:“这话也是随便能说的?刘文秀文武全才,且对王爷忠心不二,王爷平数把他当做左膀右臂,那些市井之言王爷岂无耳闻?只是无有证据而不愿自断股肱矣。”正说着,菜就来了,众人似乎饿得急了,刹时只听瓢盆叮当,瞬间桌上一遍狼籍。
有道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若紫在若兰衣襟上轻轻一拉,姐妹二人就进了房去。
若紫道:“妹妹,我已有了除去老贼之计了。”若兰惊道:“真的?”若紫点点头。若兰道:“明日去青城山是景妃,又不是张献忠,你又有什么法子?”若紫将嘴附于若兰耳边如此这般,说得若兰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说道:“如此恐怕姐姐得担些风险了,万一计划不成功,那岂不……”若紫“嘘”的一声,原来她发现小二过来了,只见小二站在门旁问道:“请问二人是否续住?”若兰掏出一定银子交与小二,小二收得银子竟自下了楼去。
通往青城山的山路上,一乘四人小轿缓缓而行。轿之前后各有大队禁卫军,一个个汗流满面,气喘吁吁。轿的左边一人骑着枣红马,英姿飒飒,目秀眉清,腰悬龙泉宝剑,足蹬粉底朝靴,头扎一条逍遥巾,穿一身竹布衫,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如是天气尚能做到这样,看来此人内功已达上乘境界。
转过山坳,隐约只见檐角在望,所有人都自然的加快了脚步。轿子来到常道观门前地坪上停下,轿内走出一位妙龄少女,容貌娟秀,一身宫女打扮那人便是景妃的贴身侍女月娘。那月娘一手挑起轿帘,一手扶下一娇艳美人,只见她头插珠花,鬓簪彩凤,面如婉玉,发似盘龙,一率轻纱薄如禅翼,紧身绣服艳若桃红,胸前双峰每随步抖,两侧骚肩微露香胴,走一步如风摆柳,动一脚环佩叮咚。看得眼前众兵丁两眼发直,竟忘了仍是在如火的骄阳之下。
轿子方才落地,常道观观主虚无道长便迎了出来,见礼毕,引景妃至三清大殿拜罢太上道祖,便照常例将其送至静室之中。
说是静室,原是一间道人们的休息室,因地处偏僻是故少有人进。自景妃第一次来过常道观之后,常道观主投其所好,便改成了这么一间静室。仅供景妃一人专用。这室内存设虽然不多,然则件件乃无价之宝,有唐时大理进贡的白玉观音,宋时出土的汉代紫铜香炉,案前摆的是唐代官窑出的彩陶花瓶,蒲台是西域进口的天蚕丝所织,靠窗下是檀香木围椅和沉香木茶几。
景妃进得静室,先行坐下,观主早已给她准备好了茶水,那是浙江名产碧螺春,以平时收集的花间露水煮成,盖尚未开,香已扑鼻。景妃呷了几口,示意观主出去,月娘随之把门关上,景妃来神坛前双膝跪下,虔诚祈告。
景妃正自念念有词,突然腰间一麻,已被人点了穴道,人已动弹不得,睨眼看了看月娘,一样的如木偶般呆在当地,看样子同时亦被人点了穴道。若紫姐妹二人将主仆二人的衣服换了,然后在二人口中各自塞了一颗淡绿色的药丸,轻声道:“此乃我峨眉派之僻谷丹,三日后汝等自可醒来,一切行动自如。”说罢点了二人昏睡穴,将其放置于神坛底下。
四、逼反文秀
太阳下去了,天边升起了一抹晚霞,月亮也悄悄的爬上了树梢。
月华宫内灯火通明。侍女们正忙着侍侯从外面敬香回宫的景妃沐浴更衣。只有那月娘今日却不如往常,象似无所是事的在宫里的各处闲逛,众侍女也落意捡得个讨好主子的机会,不至于每次都让她给抢了风头。其实这月娘乃若兰易容所扮,而那在里面沐浴的景妃自然是若紫了。若紫的易容术高明之极,是故连平日与景妃朝夕相处的侍女们都未能看得出来。
“大王万岁,大王万岁。”架上的鹦鹉卷着舌头叫着,若兰回头一看,见一个体态魁梧的华服老者走了进来,须发斑斑,面似古铜,虽说年纪足足六十有余,然则一点也不显得隆钟老态。脚步稳健,双目有神。若兰心知这一定是蜀王张献忠了。只见他在鹦鹉的头上抚摸了几下,又轻轻的一拍,鹦鹉点头连连:“大王千秋,大王千秋。”张献忠笑意盎然的看了鹦鹉一眼,然后转头问若兰道:“娘娘何在?”若兰忙见过礼,正要回话,却见景妃在侍女的搀扶下哭啼啼的走了过来。张献忠见状忙问:“爱妃何故如此?有什么事速与本王说来,本王与你作主。”
若紫只顾流泪,并不言语。张献忠见状,脸上犹然而生出一种痛惜之情,抚着若紫的肩头道:“爱妃有什么伤心事说与本王,天塌下来有本王顶着。”若紫道:“妾身每次去青城山都不曾出过差错,偏偏今日你要派人护驾,不知是疼臣妾还是想害臣妾。”张献忠听后一头雾水,道:“当然是疼你了,这不是出于为爱妃的安全考虑么?爱妃为何说本王是害你?”景妃道:“今日下午臣妾正跪在神坛前为大王虔诚祈福,忽然听得门响,以为是月娘,所以没有理会,不想来人从后面一把将臣妾抱住。臣妾大惊,回头一看,竟是……竟是……”张献忠听罢,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厉声道:“竟是什么?竟是什么?”若紫颤危危的道:“原来抱着臣妾的竟是刘将军。臣妾虽然出身卑微,但也懂得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当下用力扮开刘将军的手,正色道:‘我本大王爱妃,将军乃大王臣子,将军此举有悖纲常,劝将军速速离去,若然被大王知道,恐有性命之忧矣。’臣妾的话尚未说完,刘将军又拦腰将臣妾抱住,脸无惧色,道:‘知道了又怎样?没有我们这些冲锋陷阵、抹刀沥血的将军,哪来他的荣华富贵?常言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说不定大王一高兴便把你赏与了末将亦未可知。’说罢强行要亲我,幸亏月娘来得及时,臣妾这才不至于受那刘文秀之辱。”张献忠听罢,转过头来看着月娘,月娘不说话,只是点点头。此时张献忠一张老脸由白转红,由红变青,眼中布满了血丝,咬牙道:“刘文秀,你个狗日的,老子不杀你怎为人君!?”
蜀王宫正中的崇德殿外刀枪林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比起平常来,气氛严竣得多。这是蜀王张献忠临朝办公的地方,此时他反手立于玉阶之上,紧皱双眉,两目凶光毕露。阶前一排跪着三个人,当中一位是丞相蒋行,左边是虎威将军马元利,右边是神威将军艾能奇,这马、艾二人皆是张献忠的五虎上将。此时大殿内空气紧张得就象是要凝结了一样,室息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张献忠打破了沉默,沉声道:“你们说,这事应当咋办?”丞相蒋行颤危危的道:“臣以为刘文秀以下犯上,有悖纲伦,罪在不赦,当抽灭九族。”张献忠道:“好吧,就依蒋卿之言拟诣吧,交与马、艾二位将军速办,天亮之前孤家要看到刘文秀的人头,若还等到明日,定当军法从事。”三人诺诺而去。
时间已是子夜,将军府内寂静无声,劳累了一天的下人们都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借此以消除一天来紧张工作的疲乏。
不知怎么,刘家小少爷突然的哭了起来,奶娘想尽法子哄也没用,于是抱了过来,让将军及夫人看看,怕是孩子生病。刘文秀接过孩子从头至足仔细的查了个遍,并未发现任何异状,于是吩咐奶妈道:“你且去睡吧,少爷今晚就放在我处好了。”
刘文秀正自哄着孩子,忽听得门外人声嘈杂,忙将儿子交与夫人,自己想出门看个究竟。出得房门,只见外面火光冲天,大门也给人撞开了,丞相蒋行匆匆行至,大声道:“蜀王有诣:原禁卫军统领、圣武大将军刘文秀自恃功高,以下犯上,乱我朝纲,罪不可恕,卓令诛其九族,一应家产尽充国库,钦诣。”宣毕,不等刘文秀开口,马、艾二将便率众杀了进来,刘文秀竟自立在那儿摸不着头脑。刹时间只听得府内惨叫声声不绝于耳。刘文秀见状,自知今日必有一死,于是右手一伸,从一士兵手中夺过一把单刀,左右开攻杀出一条血路,抢到了房外。这时马元利已经冲了过来,长剑一指,说了声“得罪。”便向刘文秀当胸刺去。刘文秀本能的挥刀一挡,化开马元利的来剑,正要进房,不其这马元利紧跟而上,招招紧逼。要说马元利自知并非刘文秀对手,但他深知张献忠的为人,今日若然负了圣命,明日必当上那断头台,说不定还会害了老婆孩子,因而不如在此以命一搏,或许凭着人多势众能得取胜。想到此处,更是杀招连连,有如狂风暴雨。刘文秀见状,手下也不敢怠慢,只见他瞧准机会,单刀一指,直向马元利胸前刺去,马元利亦非等闲之辈,长剑一磕,“当”的一声,已将刘文秀单刀荡开。然而刘文秀此招并没用老,随着这荡开之势,身形一矮,一招缠头过脑,单刀竟朝马元利右侧劈下,马元利一招拨草寻蛇,志在挡住这一刀,不想这刘文秀力道奇大,马元利的这一剑只是让刘文秀的单刀缓了一缓,余势依然向马元利劈来,马元利猝不及防,右足小腿处已划开长长一道口子,所幸未曾伤到筋骨,但鲜血却如泉涌出。马元利大怒,长剑一挺,直指刘文秀咽喉而来。
这刘文秀在五虎上将中排名第一,自然不是浪得虚名。只见他身形向右一闪,单刀则自上而下奋力劈下,只听得“当啷”声响,马元利的长剑脱手而落,而刘文秀的单刀也折了老大一个缺口。马元利一招失手略一迟疑,不料刘文秀乘势欺身而上,一招仙人指路,在马元利的腹部捅了一个大窟窿,肠肚哗啦啦的直往外掉,真个是惨不忍睹。
五、宫内除凶
且说那边刘文秀的家丁、卫兵也与艾能奇的神威营将士打了起来。刘文秀乃行武出身,其家丁们自然也绝非庸手,纵是如此,但终因寡不敌众,渐渐的处于劣势,再加上艾能奇平数凶残成性,刘文秀全家上下,男女老幼八十余口竟然无一个得已幸免。此时艾能奇带着神武营的将士围了上来,见刘文秀杀了马元利,厄自也不敢冒进,只是围了上来,企图以多胜少。
其时刘文秀正退至房门边上,伸手便抽出挂在墙上的龙泉宝剑,横剑而立。眼见得艾能奇有怯惧之意,他心念一动,决定来个擒贼先擒王,飞身而起,长剑直指艾能奇前胸刺来。这艾能奇的武功原就逊马元利一畴,眼见马元利已死,心中更无斗志,又看着刘文秀一派情急拼命的架式,自是不敢正面相迎,不等刘文秀欺近,忙忙将身形一闪,躲入了人群之中,瞬时便没了踪影。剩下的那些将士见主帅死的死,跑的跑,便一个个争相逃命,留下一个空荡荡、躺满尸体的将军府,独自在黑夜中呻吟。
刘文秀没有追赶那些溃不成军的兵士,回至房中,只见妻子已经自刎身亡,儿子伏在妈妈的身上,一双小手来回的抚摸着那张惨白得已全无血色的脸。
夜是那样的静,天是那么的黑,空气如墨一样的浓郁。
刘文秀没有哭,此时他似乎已经没有了眼泪,胸中装满了仇恨。
黑夜中,他背着幼儿,抱着心爱的妻子,迈无目的的在荒郊上踽踽而行。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天开始下起了雨。一阵狂风吹过,那高挂在空中的“蜀”字大旗冽冽作响。
崇德殿内,蜀王张献忠斜靠在龙椅之上。那龙椅用九千五百两黄金通过精心打造而成,寓意着九五之尊。龙椅上嵌满了奇宝异石,极尽奢华。此时的蜀王面显难色,忧心重重,目光紧盯着案前那快要燃尽的蜡烛。吐出了冷冷的一句话:“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蒋行在一旁站得脚都麻了,见蜀王已经开口,厄自生了一口气,答道:“回大王,现时已近五更。”张献忠正在火头上,这时艾能奇颤颤惊惊的跑了进来,伏于玉阶之下,怯声道:“报告大王,刘文秀杀了马元利,径自反出将军府。”张献忠的眼角抽蓄了几下,厉声道:“马元利死了,你呢?你怎么活着回来了?”艾能奇颤声道:“大王饶命,末将实在战不过刘文秀,这才……”话未说完,张献忠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至蒋行脚下,吓得蒋行两腿发软,竟自晕了过去。
夜依然那般黑,张献忠将手中钢刀掷于地上,长长的叹了口气,走出崇德殿,消失在夜幕中。
若紫姐妹二人躲在房中,索性装成个气犹未消的样子,终日也不说话,侍女们除了端茶送水,也不敢去惹恼她们,因而也没看出什么破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连两天张献忠从未来过月华宫,只是传来刘文秀杀了马元利,张献花忠又杀了艾能奇等消息。姐妹二人心急如焚,因为再过十二个时辰那真的景妃和月娘便会自行的解开穴道,倘若是跑了回来,那岂不是全功尽弃?
窗外犹自下着毛毛细雨,远处那催人泪下的箫声仍在悲鸣。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许多人的。借着门前那微暗的亮光,只见张献忠后面跟了一群人,可能是贴身侍卫,但都不是官兵打扮。那些人被引至隔院对面的一间厢房,张献忠一人进了月华宫。
看样子他很颓废,很懊恼,男人在这个时候精神往往是最脆弱的,他也需要人呵护,需要人抚慰。
早有侍女送来了茶水,张献忠接过茶,喝了一口,轻轻的挥了挥手,示意侍女退下,然后竟自来到若紫的床前。
若紫原本躺在床上,此时早已起身,佯作一副极不开心的模样坐在床前,见张献忠过来,自然的往边上挪了挪,低着头。
张献忠抚着若紫的香肩,柔声道:“本王已给你报仇了,刘文秀虽已逃脱,可艾能奇却杀了他一家八十余口。”若紫听得此番言语,难过至极,不想自己为了报仇,却连累了刘文秀满门,心中总想着对不住他,然则事已至此,后悔亦是于事无补。为了不让张献忠起疑,强作笑容道:“臣妾知道大王疼我,可是为了我却连累了一干之人丧了性命,以后臣妾自要多烧香多祈祷,超度那些枉死的怨魂了。”张献忠道:“我是君,他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有什么想不通的?”若紫转过身来,将张献忠拉于太师椅上坐定,自己则立于身后,在张献忠的两肩上轻揉慢捻。景妃从来也没有如此的侍候过他,张献忠以为景妃是受了他的感动有意讨好他,于是闭着双眼,尽情的享受着这如水般的温柔。
若兰并没有走,她在同众侍女退避时只是偷偷的躲到了布帘之后,此时见机不可失,扬手就是一串梅花针,只见张献忠头往外一歪,即时命丧梅花针下。
二人将张献忠抬至床上,做成睡着的模样,又搜去了他身上的金牌令箭,然后换上侍女的衣着,但凭着那金牌令箭通过重重关卡,连夜离开了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