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之上,烟波浩渺。
那艘经历了一场血战的渡船已经被遗弃在河中央,随着水流缓缓打着转,船身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像一头搁浅的、死去的巨兽。
而苏芷晴的船队则像一座移动的水上堡垒,井然有序地继续向南航行。
是的,不仅仅是一艘画舫,而是一个船队。
陈锋一行人在苏芷晴的“邀请”下,登上了那艘华丽的画舫。
他知道,自己这次欠了苏芷晴一个天大的人情。
一个……他可能,永远都还不清的人情。
他别无选择。
为了月颜,他只能……登上这条船。
画舫顺流而下,船头破开浑浊的淮水,犁出两道白色的浪痕。陈锋站在画舫二层的围栏边,目光沉沉地扫视着这支庞大而古怪的船队。
苏芷晴的画舫居中,通体楠木打造,雕梁画栋,纱幔低垂,精致得不似凡品。
画舫的前后,各有两艘体型稍小但同样坚固的商船。船上的水手一个个都孔武有力,眼神精悍,绝非普通的船工。
而后面有几艘明显经过改装的货船吃水极深,船身宽厚笨重,甲板上堆着用厚重油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货物,只露出棱角分明的轮廓。
更引人注目的是周围各一艘的护航船,形制虽比朝廷水师的战船小些,但船体坚固,两侧船舷开有射击孔,甲板上身着统一劲装的护卫持刀挎弓,沿着船舷来回巡视。
他们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彼此间以手势和短促的口令交流,行动间透着一股令行禁止的肃杀之气。
这……这哪里是商队的护卫?
分明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卒!
陈锋的眉头锁得更紧。商船?战船?花魁?这三者杂糅在一起,透着说不出的诡异。苏芷晴的身份,绝非一个青楼花魁那么简单。
可她敢大张旗鼓地行驶在河面上,必定是打点好了关系。
“公子。”李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锋转过身。李山和另外十二名在岸上等待的赤羽卫已经登船,此刻都站在他身后。
“公子!属下该死!”李山声音嘶哑,“未能护住主母,更让公子身陷险境!请公子责罚!”
他身后的赤羽卫们,包括几名在渡船上浴血厮杀、此刻身上还缠着染血布条,但受伤不重的伤员,也纷纷单膝跪地,甲板上响起一片沉重的膝盖触地声。
“起来吧!”陈锋将他扶了起来,摇了摇头,道,“李叔,这不怪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贼子太过阴毒狡诈,设下连环杀局,连我也始料未及。”
他顿了顿,又道:“弟兄们的伤势,如何了?”
“回公子,”李山道,“方才,苏大家已经派了大夫,为受伤的弟兄们都看过了。伤势最重的几个也都……处理妥当了。苏大家还送来了上好的金疮药和……一些补身的药材。”
陈锋闻言,心中更是复杂。
这个苏芷晴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
“走,去看看弟兄们。”
侍女连忙引路,陈锋示意李山和叶承跟上。一行人来到画舫中层几间宽敞整洁的舱房,受伤的护卫都被安置在此。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味,显然已经过处理。
房间里躺着五六个个受伤的赤羽卫。他们有的伤了胳膊,有的伤了腿,最严重的一个,胸口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虽然已经包扎好了,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公子!”
“公子!”
看到陈锋进来,那些还能动的护卫挣扎着就要起身行礼。
“都躺下!”陈锋快步上前,按住他们的肩膀沉声道,“都是自家兄弟,别搞这些虚礼!”
陈锋走到那个左臂重伤的护卫床边,看了一眼染血的布条,对旁边候着的侍女道:“取干净的热水、烈酒和新的布条来。”
侍女很快取来东西。陈锋挽起袖子,示意那护卫躺好。叶承在一旁看得有些愣神,李山则欲言又止:“公子,这等事让属下来……”
“无妨。”陈锋打断他,语气平静。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护卫手臂上染血的旧布条,动作轻柔却稳定。
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皮肉翻卷,深可见骨。陈锋用烈酒浸湿干净布条,仔细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和腐肉边缘,动作专注而熟练。烈酒刺激伤口的剧痛让年轻护卫咬紧牙关,额头渗出冷汗,却硬是一声不吭。
“疼就喊出来,忍着作甚。”陈锋一边清理,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不用好面子,战场上受伤是常事,活下来才是本事。忍着伤装好汉,耽误了恢复,以后还怎么跟我上阵杀敌?”
那护卫眼眶瞬间红了,低声道:“属下……属下记住了,公子。”
清理完毕,陈锋从侍女捧着的药匣里取出苏芷晴提供的上好金疮药,仔细地敷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新布条一层层裹好,动作比刚才更加轻柔。
他又走向另一个大腿受伤的护卫。那护卫也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被陈锋按住了。“别动。”
他检查了一下大腿的伤口,同样清洗换药,动作一丝不苟。整个过程,陈锋神色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没有半分敷衍和不耐。
陈锋又挨个看望了其他的伤员,一一询问了他们的伤势,又亲手为其中一个手臂受伤的护卫,换了药。
那些铁骨铮铮的汉子看着他们的主帅,竟亲自为他们这些小兵做着这些……下人才会做的事,一个个的,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士为知己者死。
能跟着这样的主帅,便是战死沙场,也……值了!
叶承也跟在一旁笨手笨脚地帮着递水换药,嘴里还不停地安慰着那些受伤的弟兄。
“王哥,你放心,等你伤好了,我……我请你喝酒!”
“李二狗,你小子……可得给老子挺住了!你要是敢死,老子……老子就把你埋在乱葬岗!”
他虽然说得粗鲁,但那份真挚的关心却让那些受伤的护卫都会心地笑了。
李山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深深一揖,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员的换药,陈锋洗了手,对李山低声交代了几句伤员休养的注意事项,这才带着叶承离开舱房,走向甲板。
……
走到相对僻静的船尾甲板,远离了喧哗和药味,河风带着水腥气扑面而来,吹散了他们心中的那份沉重。
陈锋扶着冰冷的船舷,目光再次投向那些穿梭在船队间、宛如幽灵般的青衣护卫。他们步履沉稳,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河面与两岸,彼此间的配合默契得如同一个人。
他发现,这些护卫不仅仅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他们的身上都带着一股……淡淡的杀气。
那是……只有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才能有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