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还不知道什么是“虫牙”的时候。
6月的某个星期三。突然下雨的傍晚。
“哗啦啦啦哗啦啦啦！”
突然下起的大雨，我一边喊一边冲刺。社团活动结束后，筋疲力尽的脚发出悲鸣，但是悠闲地淋湿了回去，绝对会挨骂。
突然映入眼帘一个有屋顶的停车场。我只得快速跑进那里。
“呼…呼…呼……”
我大口地喘着气。好在下雨的同时我在全速冲刺，所以没有湿透到那种程度。虽然湿了的制服黏糊糊的感觉很恶心，但是没有湿到挤出水的程度。
“这里是哪里来着？”
环顾停车场和外面的风景。
“啊，是牙医诊所吗？”
在上学路必经之路上，这里确实是一所牙科医院，只是我从来也没有靠近过，谁叫我打小牙齿就很健康呢，每次体检都会被医生夸奖。原以为的屋顶的其实是建筑物，这里一楼是停车场，二楼是牙医诊所。
“要是这雨马上停止就好了……？”
我掏出为庆祝中学入学而买的智能手机，从天气预报应用程序中看到了雨云雷达。
“还要下大概30分钟吧？”
据预测，好像这场大雨还得一阵子。于是我给妈妈打电话，说要避雨，所以要晚一点回家。
时间是六点半。虽然最近还很明亮，但是因为下雨天阴很昏暗。
“在雨停之前要做什么呢……可惜我还没有在手机上下载游戏……”
看着被父母限制的智能手机，我扭头抱怨着，至少允许我下一个游戏就好了……
正当我闷闷不乐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柔和的声音。
“咦？这不是小悠吗？”
抬起头来。在那里的是打着水色伞的年轻女子。
“莳惠姐姐！”
莳惠姐姐住在我家公寓旁边。
莳惠姐姐合上伞走进了停车场。和伞一样淡蓝色的随风飘逸的雪白色的长裙。这是和班上的女生完全不同的服装，让人热血沸腾。
“小悠，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啊，看牙医吗？”
我摇头说，“不是的，因为突然下起雨来，所以我在这里避雨呢。”
“啊，原来如此。而且……仔细一看，今天这里休息。”
姐姐抬头看向门口的排班表。原来今天牙科诊所休息啊，所以诺大的停车场一辆车也没停。
“真讨厌下雨，真让人为难。”
姐姐边抱怨边抚摸了几次又长又蓬松的头发。随着她拨动飘逸的长发，我总觉得鼻子里很有好闻的味道，有点心动。
“真讨厌。社团活动结束后，原以未终于可以回家吃饭了，结果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雨来了。搞得我不得不在这里避雨了。”
“你没带伞出去吗？”
我点点头说，小声说着，“嗯”。
“你准备怎么办呢？愿意和我一起打伞回家吗？”
不等我回答，莳惠姐姐就把手伸向靠在墙上的伞。
我见状赶紧摇头，“啊，不了不了！”
莳惠姐姐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意识到刚才突然的拒绝似乎很不礼貌，我红着脸，慌忙补充说。
“emmm，我刚才……看……这把伞太小了，我买了一起会被淋湿的。前面我看了手机，好像马上会停了……”
我说这番话时一直低着头，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吗？那我也陪你到雨停吧。”
莳惠姐姐这样说着，我不敢抬头看她的脸，不过我想那张清纯可人的脸上此时应该带着浅浅的笑意吧，莳惠姐姐此时背对着我站在墙壁的左边。也许是从衣服上闻到了甜水果般的香水味道，我有点汗流浃背。
偷偷地看了一下比我高一点的莳惠姐姐的眼睛，我想自己不是想看她，我只是在看外面雨有没有小一点面，视野中除了“牙科医院”的招牌，只有连成线的大雨和像无数小溪流流动的道路。
“哎，要是和小悠在一起的话，我会鼓起勇气的……”
“诶？”
莳惠姐姐的一句话让我反问，“啊……？”
声音不自觉的从我喉咙中吐了出来。我脸上露出了“糟了”的表情，赶紧圆场到。
“莳惠姐姐是要去看牙吗……？”
“嗯……”
莳惠姐姐的目光有点不太好意思的移向了漫天大雨中。
“莳惠姐姐牙齿痛吗？”
我无意中问。虽然我没去过，但是如果牙痛的话就要去看牙了吧？
“不是啦！我又没有疼的牙。”莳惠姐姐摇头。
“这叫牙齿美白。嗯，我在想要不要去，但我有点不太愿意。”
笑嘻嘻的姐姐指着自己的门牙。
“哦，是这样呀。”
我一边觉得有点不解，一边把目光落在停车场的地板上。
……咦？
等一下。刚才好像看到了什么……这样想着，我又转头肉看向莳惠姐姐。姐姐也盯着地板，涂着口红的嘴早就闭上了。
——莳惠姐姐的门牙是不是有点黑？
她的牙齿总觉得看起来有点黑影……蛀牙？诶？但是……姐姐，说她想美白……如果不是蛀牙，牙齿也会变黑吗……
脑子里思绪万千，我静静看着姐姐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嘴。姐姐的嘴，正好和我眼睛的高度差不多。
“哎，这雨，停不下来啊。”
看着远方，姐姐突然说。
啊，果然。在门牙的旁边，我看到了一个小黑点。
心跳加速，心跳加速。
前几天，偶然看到同学的包里有不能带到学校的漫画的时候，我也像现在这般的心跳加速。
“莳惠姐姐”
我口中小声念叨着。结果被莳惠姐姐听到了，她把脸转向我。
我还没有意识到她此时正在看向我，继续念叨着“嗯……要不试试看，问姐姐‘我想看看你的牙齿’？”
念叨完，我感觉有点不自在，啊！原来莳惠姐姐早就盯着我看了。看着她有点疑惑的脸，突然间做了坏事的情绪涌上心头。
“对不起！我刚才在想别的事！”
我又低下了头，盯着地板上的水渍。莳惠姐姐没有再问什么。远处还回响着强降雨打在路边告示牌上劈里啪啦的声音。
雨拍打道路的声音，向着天空无限延伸。
我将目光缓缓移到了她的两脚，姐姐的鞋子没有鞋带，可也不是凉鞋，我也看不到袜子，难道是光脚吗？我很在意这些无所谓的事情。
说起来，我觉得被雨淋湿的衬衫慢慢干了。
“好啊。”
从长长的沉默中传来姐姐的声音，我抬起头说:
“诶？”
“真的可以看吗？”
我被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问了一句，姐姐点了点头。
“嗯。”
姐姐缓缓张开了小小的嘴巴，露出了门牙。虽然莫名其妙得到了允许，但到了紧要关头我却犹豫了一下，下意识的眼睛向下看。但是，那里是姐姐大大傲人的……！，看到那里我觉得更加不好意思了，于是还是把目光转向了门牙。
“啊……”
重新一看，果然姐姐的门牙到处都是黑色的。
牙齿和牙齿之间看到的小黑点。从那里展开的黑影，也有能看到根部黑点的牙齿。
“姐姐，你的门牙……”
想问为什么是黑色的，说到一半我有点犹豫。我问了，姐姐不会生气吧？
“咦，有黑色的地方吗？”
姐姐这么问我，我情不自禁地点头了。
“这样啊……你看了就知道了……”
姐姐平日留给我的影响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那种阳光少女，此刻却从口中挤出了小小的声音，甚至混杂在雨声中难以听清。
“蛀牙……是吗？”我问，姐姐用手指抚摸了几下头发的尖端，然后轻轻地点头。
“嗯……是的，是虫牙。”
莳惠姐姐说的“虫牙”这个词时，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脏咚咚跳了起来。
“我的嘴巴里面很脏吧？对不起。”
面对一脸歉意的姐姐，我赶紧摇了摇头。
“没有那样的事！总觉得……那个……”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在国语课上，我也没学过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这种心情。
“吓了我一跳呢，还怕你看过会嫌弃我……”
这样说着，姐姐张着嘴笑了。
“你很淘气啊，小悠。”
听到那句话，我的脸刷一下变得通红。另一方面，我觉得又看到了什么。
“喂，莳惠姐姐上面的大牙，现在好像是银色的哇……”
“啊……”
姐姐露出很为难的表情。
“已经……”姐姐温柔的声音此时有点发颤。
“原来治好蛀牙，里面有银色的填充物吗？”
我问的同时用食指拉着姐姐张开的嘴的边缘。这颗大牙从舌侧的咬合面到侧面，都覆盖着金属。
“因为是高中一年级的时候，那是小悠君大概10岁左右的时候吧？为什么到现在……”
姐姐愁眉苦脸地笑。如果是在那之前的话，我小时候经常和姐姐一起玩耍，也应该看了好几次的，但是今天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为什么以前不曾注意过呢。
莳惠姐姐很爱笑，有时候哈哈大笑也不会刻意遮住嘴巴，这样想来她的后牙以前也是虫牙吧……
从以前开始姐姐就很漂亮，即使我还小，但每次一见面就心跳加速，姐姐说话和放声大笑时总是有一股甜甜的好闻的味道从嘴里飘出，而且姐姐的大牙上一直装着那个银色的填充物，一想到这，我就想触电似的脊髓麻了一下。
“嗯。”
我一边感受着心跳加速的声音，一边侧目看着姐姐，她发出了小小的声音，似乎是对我脑中这番回忆的肯定。
她突然转过脸，闭着眼睛把手放在左脸颊上，姣好的脸庞突然抽动了一下，就像是走路时不小心被图钉扎到了。
莫非是……
我把和刚才一样的问题扔给姐姐。
“牙齿痛吗？”
“嗯……”
我看到姐姐的眼睛闪闪发光地湿润着，似乎泪花在其中打转，竭力让它不要流下了。虽然看起来很难受，但我总觉得此时的姐姐很漂亮。
“其实……”
姐姐开口了。我又看到了门牙的蛀牙。
“好痛。前面还感觉不到的，现在，疼痛突然变强了……”
然后她又闭上眼睛。被挤出眼睑的眼泪，慢慢地溢出。
我想看看……但是，可以吗？看着旁边忍受着疼痛的姐姐，我这样想着。不等我发问，姐姐突然带着哭腔说道。
“……这颗牙。”
姐姐又给我张大了嘴。
从小就一直憧憬的姐姐的嘴里——其实很脏。
姐姐指着的那颗疼痛的牙齿是刚才给我看的银牙的另一侧的下面，从里面数第二个牙齿。
“哇……”
这颗牙齿竟然有这么大的洞，我被吓了一跳。我想起了在电影里看到的陨石撞击的痕迹，对，像陨石坑一样有很大的凹陷，里面像烧焦的地面一样漆黑。洞上面染上了像烤焦的奶酪一样的茶色，与“洁白牙齿”相去甚远的有点肮脏的颜色。
“这就是……蛀牙……”
和刚才的门牙上若隐若现的黑点完全不同，这是个很大的洞。也许是因为在停车场傍晚微弱的灯光下看的缘故，但那里看起来比想象的还要脏。
“……是的。”
姐姐说了一句话。从那个声音传来的气息中，除了与我印象里一样甜甜的糖果味儿，还有点奇怪的味道，该如何描述呢，姐姐呼出的略带些酸味和**味道。尽管如此，几种不同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我却觉得有点好闻，甚至让我心跳愈加变快，同时我感觉到自己的什么在充血，欸，这是什么感觉啊！
“旁边的牙齿也是……吧？”我注意到旁边的牙齿也是如此。
姐姐听到我的声音点了点头。最里面的牙齿虽然不像前面那么严重，但是很清楚的也有个洞。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
我的眼睛被钉在姐姐的嘴里。除了疼痛的牙齿和旁边的牙齿以外，姐姐还有很多蛀牙。
前牙自不必说，那颗银牙旁边的小虎牙，咬合的地方也变黑了，下面的第五颗牙，左右两颗都被钩染成了漆黑色，中间黑色的面积很多，这里也还是变成了洞。然后我惊讶道，“哇！姐姐，这里也是漆黑的！”
“啊……”
姐姐长着嘴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啊，顺带着暖暖的气流扑面而来，这次糖果的甜味淡了一些，但是似乎能够闻出姐姐下午茶喝的是咖啡，因为靠的近，那股酸味和似老旧皮革的**味儿倒是比之前更浓了，我不知怎么地却丝毫不排斥这股暖流，甚至向把它全都吸入好好回味，舍不得让哪怕一丝气流飘散。
令人吃惊的是，疼痛的牙齿旁边。除了咬合的地方有个洞以外，在它的外侧，也就是脸蛋一侧也能看到什么，仔细一看，从根部到侧面有一个黑色的缝隙，缝隙中部，也就是这颗大牙的腰部，有一个小黑洞，像是用扁平的雕刻刀削掉的一样欠缺，那里也变得漆黑，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些白白的、黏黏的，像是蛋糕碎屑被口水浸湿，原来姐姐下午还吃了蛋糕呀。
我不知不觉看的忘了神。突然一声“啊……”把我的思绪打断，眼前姐姐满脸通红，眼睛湿润着。
我摸着头，“不好意思……”
“对不起啊姐姐……”的说辞到了嗓子眼，即将脱口而出。
但是，主动给我看的是姐姐吧？我觉得还是不说比较好，所以保持了沉默。
我觉得必须说点什么，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姐姐的鞋子，我的运动鞋，停车场的地板，外面的道路，我的目光不停游离，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地，只是单纯地眺望着。
牙科医院的招牌再次映入眼帘。
“牙医……你不去吗？”
转向姐姐。也许是疼痛减轻了，刚才贴在脸颊上的手又在摆弄头发，我才注意道姐姐的发角刚才被不小心流出来的口水给打湿了。
“我得走了……你想一起吗？”姐姐的眼睛看着地面。
不等我回答，她接着说，“但是……刚才我给你看的那颗银牙，当时的治疗真的很痛……一想到又会有那样的痛，就怎么也不敢再去看牙了。”
可能是那颗牙又开始刺痛了，她用手指咚咚地敲左边的脸颊，似乎这样能够缓解疼痛。牙医有那么痛吗……，我不禁想着。
“而且……这么多烂牙给牙医看，也很不好意思……”
“是吗？”
我顺口问道。突然，姐姐朝下的脸又抬起来了，她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不安，却依旧笑着。
“呵呵呵，幻灭了吧？没想到你喜欢的姐姐嘴巴里面居然又脏又邋遢。”
“不！”
我用力摇头。虽然确实觉得有点脏，但比起那个，怎么说呢……
“啊……我觉得很可爱。”
“诶？”
“漂亮，像大人一样，虽然你是姐姐，但今天的莳惠姐姐却痛得流泪，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哎，而且你害羞得脸红，我不由得觉得‘可爱’。”
“讨厌……你在说什么嘛？小悠君，你在逗我吧？”
莳惠姐姐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是却又露出了笑容，尽管她笑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她门牙上的小黑点，但她却依旧丝毫没有捂住嘴。
对红了脸不停用手扇着风的姐姐，我再一次摇头。
“不是啦！我没逗你。莳惠姐姐，又漂亮又温柔又阳光，真的很可爱，我……喜……”
“喜”后面的“欢”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悠君没有蛀牙吗？”
突然，姐姐问我，就像踩着急刹车掉头的自行车一样话题一转。
“没有。”
一边浮现出自豪的笑，一边回答，“看！”，我也张开嘴。我至今为止一次也没有在牙科体检中被说过有虫牙。当然，今年也是。
“哇！好漂亮的牙齿……”
姐姐的脸靠近了，我的脸变得热了起来。姐姐头发的味道像是百合花似的飘出清香。
“真好啊……好羡慕。”
叮的一声，我的牙齿被姐姐用指甲敲着。痒痒的，感觉很奇怪。
“好漂亮啊……我想欺负你。”
“？”我露出不解的表情。
因为姐姐说了奇怪的话，我张得大大的嘴有点松了。于是，我的眼睛被什么温暖的东西遮住了。啊，是姐姐的手。
就在我疑惑的下一个瞬间，有个柔软的东西靠近了我的嘴边。然后同时进入，我感觉很温暖。它仔细地触碰着我的舌头、牙齿，最后从那里传来了稍微带点甜味的水滴。
姐姐的手离开了我被遮住的眼睛，我的视野恢复了，只见姐姐调皮地笑着。
“我把虫牙菌传染给健康的小悠了！”
看着姐姐的嘴唇，我这才注意到刚才进来的是姐姐舌头，脸一下子沸腾了，瞬间心似乎就要跳出来了！
对什么没有说的我，姐姐微笑着。
“总有一天，我们一起去看牙医吧！”
这样说着，姐姐拿着立着的伞小跑着出去了。
“……”
我只是呆呆地站着，想着今晚还是要不不刷牙了吧。
回过神来，雨已经完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