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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骨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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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疏烟淡月(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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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上京,风从北境吹来,带着铁锈与麦草混合的冷味。

梧桐叶在十月初三那天集体泛黄,像有人一夜点燃满城金箔。

宋旻真踩着落叶进皇城时,听见脚下碎裂声,竟想起昨日验尸台上,和亲公主躺在解剖台上——同样干净利落,不带一点回旋。

新帝只给他十日时间查明北境公主被害真相。

“十日之内,给北境一个交代,也给我大安一个体面。”年轻的帝王声音不高,却像北境霜刀,贴着骨缝往里刮,“否则,和谈变战书,朕只能先拿你的人头垫马蹄。”

宋旻真跪领圣旨,抬眼看见殿外那株老梧桐,叶子正扑簌簌往下掉,像无数只被掐断指骨的手掌。

他忽然想起,北境公主乳名阿梧,北境可汗说,她出生那天,王庭的梧桐也这样落了一场金雨。

第一日,他重去驿馆。

北境六皇子已先一步抵达,铁甲未卸,红缨上沾着尘与血,像一柄才拔出的弯刀。

“宋卿,我妹妹不能白死。”赫兰廷用生硬的汉语一字一顿,“和谈?可以。先拿你们内阁最金贵的那颗人头祭旗。”

他伸手指向案几上摊开的国书——原本写好的互市、岁币、划界三条,被朱笔粗暴划去,改成“割让幽燕三州”“赔款三百万金”“缚凶入北境,车裂于阿梧灵前”。

墨迹未干,像新鲜的伤口。

第三日,案发现场的那串佛珠,查出了是谁之物。

宋旻真攥着它,指节发白——整个大安,只有一人用乌木做佛珠:内阁最年轻阁老,二十六岁的何衍。

他是先帝钦点的“外交利刃”,曾多次出使北境,把刀尖上的和谈变成诗酒风流。

传说赫兰六皇子与他结拜为安答,两人曾在草原月夜对酌,用匕首划掌,血入酒瓮,誓言“永不相负”。

也不知道这些是传闻,还是真的。

第六日,何衍被押入大理寺狱。

狱卒扒掉他仙鹤补子,摘了梁冠,乌发散乱,像被折断的鹤颈。

可那人仍笑着,眼底映着牢墙火把,像映着北境的雪。

“宋大人,”他隔着木栏伸手,掌心躺着另一颗佛珠,完整无缺,“我那串珠子,共十八颗,少一颗,都成不了佛。”

宋旻真没接,只道:“我知道不是你。”

“可天下人信。”何衍握拳,佛珠嵌入皮肉,“北境六皇子要我死,我死了,和谈就能活。”

“那就先别死。”宋旻真转身,背影被火光拉得极长,“我查案,不拿无辜者垫背。”

第七日,秋雨骤至。

宋旻真再访驿馆,赫兰六皇子正在磨刀,石槽里的水泛着粉,像洗过胭脂。

“宋卿,只剩三天。”

“六皇子可认得此物?”宋旻真摊开掌心,是那半颗血珠。

赫兰廷瞥一眼,刀尖挑起珠粒,对着烛火照——血膜下,“衍”字细如蚊足。

“何阁老的东西,上京独一份。”

“珠子是凶手留下的,却不是何衍掉的。”

“哦?”

刀锋一转,寒意爬上宋旻真咽喉,“宋卿想说,有人偷了何衍的佛珠,再故意弄碎,嫁祸给你们的外交大臣?你们汉人,弯弯绕绕,比我们草原的羊肠小道还多。”

宋旻真不避不闪:“六皇子可记得,公主薨前夜,你身在何处?”

赫兰六皇子眯眼。

“有人偷了佛珠,栽赃嫁祸,带回驿馆,——嫁祸何衍,一石二鸟:断大安臂膀,逼北境再启战端。”

雨声忽然密如鼓点,赫兰廷的刀停在半空。

“宋卿故事编得不错,可有证据?”

“给我最后三日。”

宋旻真抬手,雨水顺袖而落,像血,“三日后,真凶不到,宋某这颗人头,随你祭旗。”

第八日,宋旻真连夜提审驿馆北厨子——赫兰六皇子的贴身奴,会一点汉话,爱赌,欠了京中地下钱庄三百两。

酷刑未至,厨子已招:

“六皇子说,公主若死大安,可汗必怒;若再死何衍之手,大安必乱。到时候,铁骑南下,名正言顺……我只管偷珠、杀人,别的不知!”

画押完,厨子忽然咬舌,血喷满供纸,像一树提前绽放的腊梅。

第九日,宋旻真携供状与完整佛珠,再入北境驿馆。

赫兰六皇子披甲坐于堂上,案前摆着公主灵位,烛火摇晃,照得他眼里一片荒原。

“宋卿,又带故事来?”

宋旻真把供状推过去,又递上那串复原的佛珠。

“凶手已伏,六皇子可践约,重签国书。”

赫兰廷却笑,笑声像刀刮铁:

“一个厨子,一条狗命,就想换我妹妹的命?换幽燕三州?”

他忽然拔刀,劈碎案几,木屑飞溅:

“宋旻真,你太天真。我要的,从来不是真相,是铁骑踏入中原的借口!”

刀尖挑起和谈书,烛火舔上纸角,火苗轰然窜起,像北境燎原的狼烟。

“明日卯时,若无何衍人头,我十万骑兵,踏破雁门。”

第十日,黎明前最黑的一刻。

宋旻真独自入狱,带了一壶酒,两盏杯。

何衍披发而坐,脚踝锁着铁链,像被钉死的鹤。

“我查到了真凶,也查到了幕后。”宋旻真斟酒,“可六皇子要的,只是开战。”

何衍举杯,一饮而尽,唇角沾酒,像沾血:“那就给他开战。”

宋旻真抬眼,火光在他眸底跳动:“我有一计,需你配合,也需你……受点苦。”

何衍笑,伸手与他击掌:“宋大人,我信你。”

击掌声脆亮,像北境折断的枯枝,又像上京梧桐最后一粒金黄,被风从枝头摘下,飘进无尽长夜。

第十一日,天光未亮。

皇城钟鼓骤响,百官披麻,素幡猎猎。

大理寺正门打开,囚车缓缓驶出,车上竖立木桩,桩上捆着“何衍”,披发覆面,白衣染血。

北境驿馆门前,赫兰廷勒马,弯刀出鞘,笑意森森。

刀光落下,“何衍”人头滚地,血溅黄沙。

赫兰廷提头上马,高举过顶,北境铁骑齐声呼啸,像暴风卷过草原。

就在同一刻,真正的何衍已换囚衣,藏进宋旻真马车暗格,随他出永定门,一路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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