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新雪初霁。
不同于长安冬日随处可见的雪影,在江南道,雪属实是稀罕物。
新年刚过的喜庆气氛仍徘徊在苏州街,旭日初升的微薄日光浅浅打在各家门前雪上,细细的白雾从街上的店铺中缓缓飘出,路边商贩的叫喊声不绝于耳,传过一条又一条街,最后碎在学堂前孩童的朗朗读书声中。
无人在意的角落,一名身穿黑衣的少年静静地站在一所破败的院子门前,神色复杂。
在他的身边,一名乞丐装扮的老人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睡在地上——他双脚高悬于院门前的台阶上,头直直顶在地面上。如果不是响若雷霆的鼾声,任谁都会觉得这只是一具尸体。
黑衣少年像是早已习惯一般,随脚一踢,那名乞丐老者便自然地滚下台阶。与此同时,老人的鼾声蓦地停了一瞬,少年微微挑眉,看向老者,不过一瞬到底只是一瞬,转眼之间鼾声便又开始响起。
少年摸了摸额头,“唉,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说着,少年抬脚走上阶梯。
“吱呀——”
在院门推开的一瞬间,少年像是早有预感一般闪到一旁,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这所院子的破落情况。
迎面而来的灰尘呛得他直咳嗽,喉间没来由地涌上一抹猩甜,他习惯性地拿起别在身侧的酒葫芦,烈酒灌着鲜血咽了下去,抿了抿嘴,“老不死的,真是担心我死得不够快。”
他简单扫视了院内布置,简单的三间房屋坐落在庭中,正中央屋子明显比两边要大一圈,破落的窗台上仍残留着未消融尽的雪影。
破落庭院的正中央矗立着一颗枯树,粗壮的躯干蜿蜒向上,灰色的枝桠垂死在半空中,仿若奄奄一息之人伸出的援手,向天空渴求着唯一一丝希望的阳光。
树的旁边闪过一抹不和谐的绿,与周围的景象格格不入。
少年嘴角不自觉地抽动,心里无奈叹息一声,抬脚就向院中走去。
“咔嚓——”
屋里传出一道极细小的声音。
“谁?”少年大喝一声,眼神中闪过戒备的神色,抬起的左脚蓦地一顿,院内瞬间只余下细细的风声。
院外鼾声如雷。
“喵呜——”
一道猫叫声从中间的屋子里传来,然后就是“咚”的一声,像是有东西从后面的窗户落到了地上。
少年听着动静,整个人浑身一松,嘴上说道,“原来是只小猫。”
说着,又重新在院中闲逛起来。
在屋子的门后,一名约莫二十岁的少年倚着门框,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紧紧捂住怀中女孩的嘴,在院中少年自顾自漫步的同时,他向怀中女孩递了一个心安的眼神,轻轻摇头。
女孩慌忙点头,抱着少年腰际的双手不由加重了几分。
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内的少年明显神色一轻,捂住女孩的手就要收了回来。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只听见“吱呀——”一声,倚着的大门突然被向外拉开。
顿时,屋外明亮的日光打进屋中,少年身边的灰尘登时露出悬浮的颗粒状。
黑衣少年略带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呦,还是两只小猫。”
少年顾不得其它,脚下略微用力,身体微躬,整个人连带着怀里的女孩便如离弦的箭矢向前方扎去。落地后一个简单的翻滚,少年便抵在了前面的墙上,面露不善地盯着眼前的黑衣少年。
怀中女孩甚至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一黑,翻腾间,景象便已大变。
只见门外阳光灿烂间,一名身着黑衣的的少年站在门外,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
这位公子可真好看。女孩心道。
黑衣少年足有三尺的身影挺立在门口,门外阳光将少年身着黑衣的影子拉得很长,深邃的眼眸下掩过了心底的情绪,叫人猜不透心中所想,右眼下一颗泪痣格外瞩目,给本就俊朗的面庞添上了不少色彩。
不对。女孩赶紧摇了摇头,将目光从门口眉眼带笑的黑衣少年上收回,又看了看紧紧把自己抱在怀里的少年。
还是自家公子更好看,女孩如是想着。
“你是谁!”
紧张而又寂静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屋中少年便大喝出声。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吧,这是我的屋子。”黑衣少年收起笑意,端正起神色。
“你的屋子,你有地契吗?”屋中少年语气里充满质疑。
“这是自然——”黑衣少年说着便往左侧衣兜里掏。
在屋中一大一小的注视中,黑衣少年足足摸了小半晌。
屋外灿烂的阳光此时仿佛更亮了一些,哪怕是隔着黑衣少年与门间的缝隙朝屋外看,女孩也只能半眯着两颗闪烁着好奇的大眼睛,眉头微皱。
小半晌的功夫,女孩看着门口的少年从左衣兜换到了右衣兜,从单手换成了双手,脸色从促狭到自信再到一种极其复杂神色。
害怕?紧张?慌乱?都不太像。
小小的她并不能够完全理解眼前少年的神色,但她没来由地心头闪过一抹熟悉感。
在哪里见过呢?女孩不自觉地用贝齿轻轻咬着自己的手指,腮帮子微微鼓起,本就微皱的眉头更紧了几分,像是碎石投入湖中激起的阵阵涟漪,一圈一圈荡向远方,一时间显得煞是可爱。
这是她一直以来思考的模样,在这些年东躲西藏的日子里,她就是这样一枚枚地数着自己荷包里的铜币,一点点计划着他们的下一顿,一步步想着他们的明天。
像一只护食的仓鼠。
对了!聪明的她在繁复的脑海记忆中终于找到了自己熟悉感的来源。
昨日在王老头的包子铺门口,当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笼屉里刚出炉的、还蒸腾着热气的包子时,她分明见着了,一名头戴荆钗身着布裙的妇人也露出了这样的神色。
妇人手中牢牢牵着的,是一名同她一般大的男童。
“刚出笼的肉包,三文钱一个!“王老头铜勺敲击蒸笼,油星溅到粗陶碗沿,浑厚的叫卖声夹着不知多少莫名的吞咽声回荡在街上。
身上穿着早已褪成了泥灰色的补丁摞补丁的麻布衣的男孩就那样站在原地,仰着脖子,喉结在细瘦的脖颈下滑动出核桃大的鼓包,嘴唇动了动,看着自己母亲脸上的标签,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是不是街上太过喧闹,让她没有听清。
这当然不是什么罕见的情形。
哪怕这里是大离最富庶的江南道,哪怕这里是江南道最富庶的扬州城。
侯门朱弦拨春雪,扬州织户哭血丝。高门大户的朱门外倾泻的琼浆分明流淌着蓬户的血泪,忘香楼里夜夜笙歌的大户子弟哪里听得到街上那一句句求活的呐喊。
历朝历代,春去秋来,不外如是。
女孩小小的脑子里只装得下两件东西——自家少爷和好吃的。她当然懂不到这么多的大道理,也看不明白妇人的表情。她只是看到自家少爷的眼眸子流转着的情绪,只是觉得,少爷跟平时的少爷很不一样,好难过,这是远比自己吃不到肉包子更难过的感觉。她本能地握紧了自家少爷的手。
感受着手心里传来的温暖,她顿时觉得心安不少。愣愣盯着母子二人的少爷回过神来,低着头向着她,回了一个她已经看了五年的笑容。她抬起头,向着自家少爷,也回了一个他已经看了五年的笑容。
尽管那么难过的少爷只存在了那么一瞬间,就像冬日迎面的刺骨寒风穿过,来时汹涌,却转瞬即逝,不留痕迹,但她还是牢牢记住了那个少爷,那个妇人,那个——神色。
不是因为她看懂了那个表情,而是那个表情让自己的少爷很伤心。她一定不会让少爷在看到那样的表情,再变成那样陌生的少爷,这是她的承诺。
可是看着眼前不知名黑衣公子的表情,她觉得这跟那个妇人的表情很像,但又很不一样,很明显地少了很多东西。正是那些少了东西,让她好像看懂了这种神色,这好像是少爷之前说过的……尴尬?
女孩思考的这会功夫,黑衣少年终于掏完了他的所有衣兜,他迅速收起了那种名为尴尬的神色,转而略显严肃,很认真地说道,“我说地契昨天还在我的口袋里,今天失踪了,你信吗?”
简直是——拙劣的谎言。这公子难道觉得自己长得好看就能……就能看不起别人吗?女孩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么一句。本姑娘都已经九岁了,这种谎话连包子铺的王小二都骗不到,还想骗我?真当我三岁小孩?
思索着,女孩便要出声反驳,毕竟这是她很少爷不容易才找到的居所,要是被赶出去了,又得住城外的破庙了,虽然不至于风餐露宿,但总归是不好的,毕竟不知道哪天佛祖他老人家就找上自己,要论一个大不敬的重罪了。
哪知话还没说出口,始终把自己护在怀里的自家公子就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信。”
“嗯!嗯?嗯?!”女孩显然没想到自家少爷会来这么一句,本来准备好的话直直咽进了肚子里。震惊之下,浑然没有注意自己的手指还在自己的嘴里,直接咬了个结实,吃痛之下不由惊呼出声。
“我知道你不信,但是事实它就是——嗯?”黑衣少爷显然也没有想到对方会来这么一句。
“这里是青云巷,扬州城地价最便宜的地方。但它却是扬州城最尊贵的街道,你可知道为什么?”屋中少年静静出声。
“为什么?”
屋中少爷向东边指了指,“因为这条街道的尽头,是姜府。”
“哦?”黑衣少年似乎来了兴致,“那又如何?”
屋中少年深吸了口气,“大离立朝以来不过百载,徐氏皇族只过四代,高祖、文帝、武帝再到如今当家天子,哪个不是雄韬武略,也正是如此,大离虽短,却是元历新启以来发展最快的王朝。人道洪流滚滚向前,天骄横出,世家鼎盛。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贵族中,尤已姜、谢、叶、倪四家为尊。其它三家况且不论,只谈姜家。”
“四十年前仙去的姜家老太爷那是在高祖龙兴之时便跟随左右,一同打天下的。大离立国后,高祖论功行赏的第一件事就是荣赐国公。当年的姜家老太爷就是第一个得封的——镇国公。高祖更是坦言,‘无姜无徐’,何等恩宠。”
“远的亦可不论,再论近的。”
“如今姜家长子姜无方乃是文渊阁首席兼吏部尚书,门生遍布天下,虽谈不上权倾朝野,但朝堂上衮衮诸公,何止百官,他是能站得到第二排的,仅次于两相。”
“次子姜无矩久居江南,把握丝路和漕运两途,江南道最富的苏、杭、扬三洲皆在其手,死死掐着整个大离最大的钱袋,所谓家财万贯也只能形容他财富的冰山一角。”
“幼子姜知逾盘踞北境,军功显赫,这么多年北境从未进过一只妖族,死在他手里的大妖那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若无意外,他必然是姜家的第二位国公。”
“更遑论,如今的母仪天下的那位皇后也是姓姜。”屋中少年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对了,你知道当今太子叫什么吗?”
“叫什么?”黑衣少年显然很配合。
“徐姜。”
徐,是父姓,更是国姓;姜,是母姓,更是世家之姓!寥寥两字,已享无上的尊荣。
“世人皆道,如今天下一半姓徐,一半姓姜。倒真是应了这个太子的名号!”屋中少年又指了指东边。
“那里就是大离首富,姜无矩的府邸。”
黑衣少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真是权势滔天啊。”
“不过,那又如何?况且,这似乎跟你我聊的问题并无关系。”
屋中少年缓缓向前一步,正对上黑衣少年的眼睛,漆黑如渊的瞳孔中倒映着另一双澄澈的眼眸。
“为什么青云巷地价便宜,因为这里是姜府的后花园,只要姜无矩不点头,没人能买到这里的院子。”
扬州地价在大离中仅次于圣都长安,寸地一缣,并非虚言。之所以如此,一是扬州经贸发达,冠绝大离;二是扬州世家屯田屯宅,介以向农户高价兜售,市面上富余的屋子极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说来也可笑,扬州门阀赖以为傲的奢靡生活,哪一两银子不是来自于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到头来却连一寸立足之地都不给。美轮美奂的高门大户下的一砖一瓦,都是暗藏着无数不知所名的百姓的血与泪。
青云巷基本算是姜家私宅,姜无矩的首肯远非普通金银可以比拟的,既然如此,青云巷也自然失去了“涨价”的价值。更何况,谁敢图利图到大离最大财主的身上来?
“倘若您能买上这间院子,自然身份非凡,地契有与没有都不重要,这屋子也只能是您的。”屋中少年低下头去,凌乱的头发遮掩住了他面上所有的表情,“至于您没买上这间院子,企图……空手套白狼?我不相信会有这么愚蠢的人。”
“你很聪明。”黑衣少年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却身姿挺拔的少年,笑出了声。
他跨步走入屋中,侧身经过面前的两人,一眼便看到了眼前的一片狼藉。
身后的日光斜切入屋中,将尘埃筛成浮动的光粒。浮动的光粒下,是各种吃剩的不知名的暂且可以称为“食物”的东西。在积满灰尘的桌面的一角躺着一张破落的油纸,在油纸的折皱间依稀可以辨认出“王”字。明显有缺漏的一个桌角下垫着一本灰黄色的书,光是瞥见的一眼,他基本可以断定这应该是城外的苦求寺里的经书,毕竟书脊位置上的“苦求”二字实在醒目。
目光简单掠过凌乱的木床,黑衣少年收起观察的目光,转过身来,“那么,我该怎么收拾你们两个擅闯私宅的小猫呢?”
屋中少年道,“您这样的大人物,又何必在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呢?”
“小人物?”黑衣少年轻笑道,“这里可是姜无矩的眼皮子底下,你们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这么久,我可从没见过这样的小人物。还是说,姜府的听风榭养的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自然是后者。”屋中少年低着的头并未移动半分,固执地站立,就像寒山松树,孤独地矗立,孤独地挡风遮雪。
“我认为是前者。”黑衣少年语气陡然变硬,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需要一个交待。”
女孩敏锐地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在门口那个好看的公子进来的一刹,蓦然地,某种不知名的感觉窜上心头,就像是在门外公子的后面还有着某双眼睛在静静注视着屋内的一切。
而此刻,伴随着那个陌生公子的话语落下,一种很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氛围开始在屋中蔓延,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想要什么交待!”女孩大喊出声。
黑衣少年将目光向下挪去,第一次很认真地打量起这个粉雕玉琢的女孩。仅仅只是那么认真看了一眼,他便不自觉地挂上了和煦的微笑,实在是这个仓鼠一样的小不点太……可爱了。
他蹲下身,抬起左手就准备往前伸,女孩看着他的动作急忙往后缩了缩,面露不善。少年也不介意,反倒是收回手,轻声问道,“你,叫什么?”
女孩看了看一边站着的少爷,见他许久并未言语,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朱——珠。”
“很可爱的名字,我叫徐宁弈。”黑衣少年简单开口,就这样蹲着看着屋中少年。
“李四。”屋中少年一字一句回话。
“也是个好名字。”名叫徐宁弈的少年站起身,“你说,如果我告诉姜无矩在他卖我的宅子里进了两只野猫,他会给我什么交代呢?”
“其中甚至有一只,如此可爱的野猫。”
徐宁弈还未站直身,眼角余光便看到一簇黑影迅速向自己逼来。不等他有所动作,李四的拳头便已直轰面门,拳风呼呼作响。徐宁弈自是来不及稳住身形,顺着起身的力道向后一倒。李四虽是一击落空,却已是占尽先机,断没有横失时机的道理。右脚略微发力,直冲徐宁弈命门。
真是,不讲道理。徐宁弈内心腹诽,腿上动作却是不慢,双腿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左腿借势鞭向李四袭来的右腿。
两腿相撞的瞬间,徐宁弈只感觉左腿吃痛,整个人向地面落去,但多年生死边缘徘徊的搏杀经验让他同时作出了最正确的判断。忍着左腿传来的痛感,他右手贴地猛然发力,整个人迅速弹起身来,右腿拱起压向李四的胸膛。
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了,李四刚收回左腿,面对徐宁弈凌厉的攻势根本来不及防御,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击,往后连退数步。
徐宁弈缓了缓吃痛的左腿,眸中第一次带着郑重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少年,“下手这么黑,刚刚那一脚,怕是足有千斤。真要被你得手,我怕是要遭老罪了。”
比起徐宁弈略显狼狈的模样,李四情况显然要好很多,主要是徐宁弈得手的那一击,实在是……软弱无力。李四惊诧于徐宁弈反应速度的同时,也不由感到奇怪,如此迅速的反应应当是常年搏杀锻炼的,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只有如此气力。
李四本来是不想动手的,但是徐宁弈逼得实在太紧了!姜家绝对不会允许自家宅子里多出这样两只老鼠,哪怕只是借过,也绝对不行!
他在扬州城活了十九年,他实在太了解姜家了。听风榭养得怎么可能是酒囊饭袋,他们分明是能把你拖入地狱的恶鬼!更何况,眼前这个少年怕是已经发现他最大的秘密了。
果然,徐宁弈接下来的话语只让他感觉心中一沉。
“你什么时候踏入超凡的?”徐宁弈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开口,“普通人的力气应该同我差不多……好吧,应该比我强不少。但绝不可能有千斤之重,我是真的很好奇,你是如何得见苦海的,又或者说——”
少年接下来的话让他心里仅存的半分侥幸也荡然无存。
“是谁帮你得以苦海乘舟的?”
李四只感觉有一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大手死死卡住了自己的脖子,眼前的景象一晃而过,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漆黑的、血腥的囚笼,昏黄摇曳的烛光映衬着一个又一个可怖的刑具,滴答滴答的血滴落在早已被无尽鲜血浸透变色的地砖,回荡在空荡的房间中,在无数的惨叫声中,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蜷缩在角落里弱小无助的小小身影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满是鲜血,却可以辨认的脸,一张——朱珠的脸!
姜家绝不能知道他已入苦海!这个少年必须死!
李四不再收敛自己的杀意,右手向后摸去,眨眼之间,三根泛着寒芒的银针爆射而出,直朝徐宁弈眉心。与此同时,他陡然发力,整个人几乎紧挨着银针之后,浑厚的气血全部灌入右臂之中,如同荒野中捕食猎物的猛虎。
这小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我就恐吓你两句你就步步杀招?徐宁弈只觉得一阵头大,而且我的问题,你倒是先回答再动手啊。撇了撇嘴,徐宁弈却是不敢大意,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体,若是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可真是要去太庙面见先祖了。
心想着,调动着经脉中留存不多的“元”,脚下刚有所动作,徐宁弈便猛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阻力出现在经脉当中,猝不及防之下气血翻涌,就要跪倒在地,喉间传来压抑不住的腥甜。
该死,怎么会是现在,这跟柳老头给的时间不对啊。还是说……他心头掠过一个更为可怕的猜想,却是不敢也来不及再细究,银针已至!
徐宁弈只得加快向下的动作,险之又险地避开银针。却见,李四杀意凛然的一拳径直轰向面门,颇有“崩岳贯日直面门”的气势。徐宁弈却已是再无躲避时机了,只得苦笑摇头,心头只道,真是,没有道理。
李四眼见胜局已定,虽奇怪徐宁弈刚才的举动,却也不得多想,毕竟事不容失,他只想活着,带着朱珠一起好好地活着!
但就在拳风要落在徐宁弈面门的刹那,李四只听到一声来自身后朱珠的惊呼“少爷小心!”,还未等他回过头去,便觉脖颈一痛,两眼一黑,本来势在必得的一拳登时泻力,整个人笔直向前倒去。
不知不觉间,屋外的鼾声早已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