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国的夜风不大却也真是钻入骨子里的寒凉，叫人都分不清是春还是冬了。
太晚，大家都熄灯歇下，唯有打更人定时出没。
这边一小巷子里，却传来突兀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稻草间细细摩擦着，破庙里灯光很暗，只有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还在守护自己那微茫的灯亮。
满脸灰土，消瘦地只剩骨头的孩童静悄悄以跪趴的姿态慢慢靠近草席。
孩童只有一双发亮的眼睛在夜里能被注意到，那双眼里分明藏着汪洋大海，闪烁着光点。
一道锋利的光亮急匆匆闪过草席上，照射出那一排景象：一群穿着破烂的小乞丐。
此刻他们正睡得香甜，全然不知即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危险。
孩童大大的眼睛猛地一闭，两手紧紧抱住刀柄，直冲向那个睡在边边的小乞丐。
“镑！”
取代血液溅出的是金属掉落在地，刀身与地面上下接触几回，声音讲那群小乞丐惊醒。
一瞬间破庙内惊慌失措。
“鬼童子！你来这干什么！”最先认出来的就是那个睡在边上差点被刀了的小乞丐。
应景的一道闷声光电劈开天际，将庙内照亮了一刹那。
这才看清被叫住鬼童子的孩童的面容，这孩子虽长相清秀，但由于常年饥不果腹，早已是皮包骨了。
看起来眉宇间有股狠劲儿。他并不说话，就那么恶狠狠盯着那群小乞丐，似是想把他们生吞活剥了一般，忽然瞥到小刀反射出的光点，立马趴在地上去摸索。
“怎么？还想动手啊小家伙？”
一道带着挑逗且不属于这片压抑环境的爽朗声很突兀地响起。
这声音显然是个女儿家，但又有些飒爽。
小乞丐们抱作一团，纷纷抬头望向破庙门口那道修长的人影慢慢踱步进来。
鬼童子趴在地上刚好摸到了那把刀。
他的头机械性地侧过来，露出半张脸对着穆嗔笑，那样的笑在一个小孩脸上竟有些瘆人地慌。
清新脱俗的一身蓝袍，裙摆被身后一股风摇得在月光下绽放出好几朵花儿。
穆嗔单手抛起小石子又接住，勾唇笑着，那鲜红的口脂十分夺目。
“是你坏了我的好事…”鬼童子依然皮笑肉不笑，他似乎没有别的表情。
他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过身面对穆嗔时，虽低着头，但眼神一直是飘着的，盯着面前之人，时刻保持戒备。
穆嗔不觉得这孩子奇怪，反而蹲下身与他平视。
反倒是这一举动引得鬼童子眼神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知道自己错了吗？”
“……什么？”
穆嗔又重复了遍，“知不知道自己错哪了小家伙？”她弯眼笑着问他，满是亲和力。
鬼童子没有答话了，他眼神又恢复成刚才想要杀人时的状态。
果然，下一秒回应的就是突然放大在眼前的刀尖。
穆嗔头疼这个锲而不舍想要干坏事的孩子。随意地两指一夹就轻而易举控制住那刀刃。
鬼童子心中已经明了对方的实力。
哪怕自己有这把小刀也打不过面前看似娇气的女人。
“老妖婆，有本事你就杀了我。”鬼童子松开刀柄，原地站着怒视穆嗔。
果然，当你弱小的时候，就算是发火，旁人也只会当你在卖萌。
穆嗔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看着这个年纪顶多十二来岁的小屁孩，身上穿着破烂得不能再破的衣衫，脸上沾满了泥土却从未清洗过而导致的扒在脸上。
被人当商品一样看得更加恼怒。鬼童子伸出两条脏脏的手臂，推向穆嗔的双肩。
穆嗔疑惑地看着小屁孩，随后见他逃荒似的，往庙外奔跑。
她勾唇一笑，“饿成这样还能跑这么快，倒是个有魄力的，可深造！”丢下这句话，她便两指尖点在左肩前，双唇上下一动，便不见了人影。那把刀掉落在地上，把那群小乞丐又吓了一跳。
不知道跑了多久，又跑到了哪一片深山老林里去了，只晓得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鬼童子一路‘哼哧哼哧’，上气不接下气，脸色都被憋得通红，让原本惨白的脸染上几分血色。
直到确定离破庙距离足够远，他这才扒着一根粗壮的树根跌坐在地上。
原以为摆脱了那个有着怪力的老妖婆，结果刚垂下的眼眸瞬间骤缩。
他猛然抬头，看见笑得灿烂的穆嗔，眉头一跳。“老妖婆，你发什么疯！要杀要剐随你便，消遣我能得到什么？！”
穆嗔双手叉腰，轻微叹了口气，“哎呀，小屁孩。我何时说要消遣你了，只不过看给你指出错误却一点没有悔改的样子，我这做惯了长辈身份的大姐姐，必然要好生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被说教了一顿，鬼童子垂在地上的手攥成拳头，猛地打在地上。他气急败坏，他恨，他讨厌别人追着他不放，这种感觉令他厌恶。
天露白了，原以为今日会是个好天气，却没想到隐隐接到几滴雨水。
落在地里的水，将潮湿的味道散发出来。鬼童子靠着树干，咬牙盯着她：“我没错！”
穆嗔一愣，绽放的笑停住了。
鬼童子扶着树颤颤巍巍站起来，怒吼：“为了生存我没错！我要活下去，我要吃东西，我没错！你有什么资格来教我做人的道理！生而为人，我的道理就是不用管别人死活，只要自己快活就行！”
这是他迄今为止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他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嘴唇干裂得拉出了血丝，染红了半张唇。
鬼童子生得矮小，营养不良，头发丝都没那么黑亮，像枯草一样打着结。
“我只知道如果今天把他们都杀了，我以后都不会饿肚子！是你坏了我的好事！”鬼童子往前迈了一步，与穆嗔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穆嗔忽然就“噗呲”笑了出来，而后蹲下看着焦躁愤怒的鬼童子。
下一秒。
鬼童子由于面前这个女人的动作而怔住。
穆嗔此时伸手在鬼童子头顶安抚着，“饿了就吃，我这还有块饼。”说着，就从腰间花袋子里掏出一块凉了的肉饼子。
很香。
香得鬼童子泪水滴答掉了出来。
他讨厌这种被人掌握在手中的感觉，他‘啪’地一下打在穆嗔手上，那块肉饼子也掉在了地上。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若不是你，他们以后都不会抢我的地盘，抢我的食物。你以为你很善良吗？你没有经历过这种痛苦，你不会明白的！”
说完，鬼童子转身就走了。
穆嗔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想收他为徒的话呢。
她挺喜欢这叛逆小子，想让他乖乖和她回宗门怕是有点难。
不过也不算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