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徐来,掠过旷野,带走些许往事,留下点点心绪。夜空繁星闪烁,仿若伸手可及,却终究遥不可攀。那是思念之人最近的方向,却也是最遥远的距离
高一的生活相对很轻松,白天军训晚上就到班里自习。颜桦自在村里上学以来,成绩一直保持全班第一,中考成绩考的也很好,才得以跻身四中最优两班之一。然而踏入高中,才惊觉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四周尽是曾在各校独领风骚的俊彦。
夜色渐深,暖黄的路灯在校园里洒下一片朦胧。这天晚自习结束后颜桦提着水瓶,悠然踱步至水房。身畔三三两两的私语声,操场上挥洒青春的身影,以及依偎相拥的倩影,早已习以为常。与室友几日相处,沉默寡言的他也渐渐舒展眉眼,话语多了起来。
水房蒸汽在月光里涨潮时,铁皮热水瓶外壳正泛着幽蓝的光。晃晃悠悠中已到水房门口,校服口袋里的校园卡已被汗水沁得发软。颜桦并没有看到里面有人,低头摸索校园卡时,水房的蒸汽在玻璃窗上凝结成珠,颜桦刚摸到校卡的手突然顿住——温热的触感撞进胸膛,洗发水香混着潮湿的栀子花气息漫上来。未及细看,他便本能地后退一步。
“对不起!“少女向后跳开的动作带翻两个热水瓶,“哐当“两声金属脆响中,三个铁皮外壳在地上跳芭蕾般旋转。
满地银鳞般的碎光里浮出少女的轮廓——潮湿的栀子花香与蒸汽同时漫上喉结,他看见女孩垂落的发梢正悬着一粒摇摇欲坠的露珠。
颜桦的呼吸卡在喉咙,看着少女弯腰时垂落的发梢:“是…你?“
回过神来,颜桦立马脸色通红,反观对面女孩却是落落大方地笑了起来,湿漉漉的头发显然是刚洗完澡出来,她穿着一件粉色的长裙,瘦弱的身体显的整个裙子空空荡荡,想到这里,颜桦的脸就愈发的发烫。
三月忽然后仰大笑,潮湿的发梢甩出晶莹的弧线:“救命恩人又见面啦!“她蹲身摆弄水瓶的动作像在驯服三只金属小兽,“这可是我们寝室的生存物资。“荧光灯管在她锁骨投下青蓝的齿痕,随呼吸明明灭灭。
少女率先打破了尴尬,仰起头笑起来弯弯的眼眸仿佛又先自己一步说了话,睫毛上沾着水蒸气凝成的星屑。她指着歪倒的热水瓶笑得狡黠:“我们真是有缘呢!对了,谢谢开学时候的援手哦!“
说着还顺便做了一个提袋子甩的动作,女孩仿佛天生就是一个乐天派,讲起话来兴致勃勃。
颜桦的视线被迫降落在少女蜷起的脚趾上。粉色塑料凉鞋沾着皂泡,仿佛踩着破碎的彩虹。
这是颜桦人生中第一次注视一个女生完整的脸庞。湿发贴在瓷白的颈间,鼻尖细小的汗珠随着笑声微微发亮,让他想起秋分时稻尖的露水。
“三…三个?“颜桦看着地上排列的水瓶,他的声带像卡在军训后脱水的褶皱里。
“你怎么一次提这么多水?“
原来在女孩脚下依次放着三个水瓶,她刚刚就是低头提水瓶的时候没注意,才和颜桦撞了个满怀。
“自然是为室友带的呀,“少女将一缕碎发挽至耳后,眼波流转间打量着颜桦,俏皮道:“两位公主在等她们的骑士呢。
颜桦被这般直白的目光打量得有些局促。未料少女兴致更浓,忽地踮起脚尖凑近,“你是哪个班的呀?“
馥郁的茉莉香气扑面而来,逼得颜桦后退半步。老旧的铁门发出低吟,天光斜斜切入,映出两人晃动的剪影。他看见自己的影子畏缩成一团灰色,而她的身影却在氤氲中舒展如蝶。
“21班,“颜桦强作镇定道,“你呢?“
话音甫落,便听得对方雀跃的声音:“哇,你竟然这么厉害!21班 22班可是咱们学校最牛的火箭班啊!没想到你是个学霸!“说着,她眼中满是崇拜之色,上下打量着颜桦。
颜桦哪经得起这般热情,不知该当真还是客套,只得转移话题:“同学,我要打水了。“
却低估了对方的热忱,少女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水瓶,豪气干云道:“这次水费,我请学霸!“
话音未落,校园卡已经刷过。一声轻响,似乎在宣告着两个年轻生命故事的开始,如这水房的开水,时而沸腾灼热,时而温润绵长。
颜桦看着少女抢过他的水瓶,刷卡机「滴」声惊飞了铁锈缝隙里的尘埃。三月踮脚接水时,裙摆拂过他的迷彩裤管,带起某种麦田守望者的荒诞联想——那些被夕阳拉长的稻草人影子,也是这样轻抚过麦浪。
“多谢同学,我自己来就好!“颜桦连忙推辞。
“叫什么同学呀,“女孩撇撇嘴,“我叫宁三月,你叫我三月就行。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颜桦“
三月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嘴角勾起:“颜桦?烟花,烟花三月...我就说嘛,我们真是太有缘分了!“
“烟花!“三月突然再次仰头凑近,睫毛上凝结的蒸汽震碎成星屑,“你的名字是天生的电影海报。“她腕间的银镯刮擦过水瓶外壳,发出古琴般的颤音。转身时睡裙扬起涟漪,惊散了瓷砖上蜿蜒的水痕。
颜桦攥紧滚烫的暖瓶把手。这些年他听过太多关于名字的戏谑,此刻这三月的江南意象从少女唇齿间流出,竟像突然被施了魔法,在锈迹斑斑的水管与霉斑之间开出一小片潋滟春光。
他怔怔地望着她的虎牙出神,直到感应器发出催促的提示音。蒸汽氤氲中,四只水瓶已然盈满。颜桦正欲道别,三月灵动的眼眸一转,抢先开口:
“颜桦,你就一个水瓶,我这有三个,不如帮我提一个吧?正好一人两个,好不好?“
颜桦向来难以拒人,尽管此刻只想快点返回宿舍,还是轻轻颔首,提起了一只水瓶。
回去的路上叫宁三月的女孩又想起了那天的军训,就问道:
“那天军训你怎么回事啊“,
颜桦心道还不是因为你,可道出口的却是:
“正步没踢好,教官让我加练“
朦胧的香樟道上,女孩忽然放下水瓶,她的手指突然点上他的腕骨:“正步要踩准心跳频率。“温热的触感漫过晒黑的皮肤,颜桦惊觉自己的脉搏正与路灯变压器的嗡鸣共振。
不愿话题在自己身上停留,颜桦便问:
“你是几班的啊“
走在旁边的三月不知在盯着什么出神,忽而莞尔嘻嘻一笑道:“我啊,可没你厉害,我是 16班的。不过也不错是个实验班哦“
“你知道吗?“三月忽然转身,背光的身形在夜色中虚化成蝴蝶标本,“我们 16班拐弯处刚好就是你们 21班啊,老师总爱把实验班和火箭班安排做邻居,真是太残忍啦!“
颜桦将信将疑:“是么?我怎么不知道“
“当然是真的啦,我们班在二楼转角,每天都能看见你在晨读时咬指甲。“她晃动水瓶的动作令水面浮出细小漩涡,“像只守着松果的松鼠。“
颜桦瞬间耳红,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恍如一场迷离的梦。女生宿舍已在眼前,颜桦忙道:“前面我便不去了,你自己提吧。“
“真是太不绅士了,“三月嗔道,眼波含笑。
颜桦没说其他,天知道他这会儿做了多大的突破,要知道高中以前他几乎没和女生讲过话的,也没解释放下水瓶转身就走了。
“晚安烟花先生!“身后传来三月熟悉的欢快声音。三月的道别随裙裾飘上阶梯,融化在值班室飘出的评弹声里。颜桦转身时,看见自己的影子正挣脱水泥地的束缚,伸展成某个即将破茧的形状。掌心留着暖瓶螺纹的压痕,那圈淡红的印记,恰似少女在他心头盖下的第一个邮戳。
女生宿舍楼前的月季丛簌簌作响,将十六岁夏夜的心事抖落满地。她的笑声惊飞了栖在晾衣绳上的麻雀,羽翼扑棱声混着暖瓶胆的嗡鸣,在颜桦心底震出经年不散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