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又寒冷的北方边境,寒风凛冽如刀割,一场疫情仿若阴霾,将咱这漠河乡笼罩了足足半个多月。我,爱新觉罗·翼新,被困在这儿,心里那股烦躁劲儿就跟猫抓似的。有时候瞅着村长办事,真想把他脑袋掰开,瞧瞧里头到底咋想的,又或是揪着他衣领狠狠晃悠几下,看能不能把他那糊涂脑子给晃清醒咯——咱这漠河乡离疫情始发地远得很呐,何苦把村口堵得死死的,连个人都不让进出!
又熬过了三个漫长的昼夜,我实在是忍无可忍。心里琢磨着,得干件大事,要么就扮成条小虫在雪地上爬,要么就进深山猎几只野兽。可念头刚起,理智就给我泼了盆冷水,现今这些野兽,不管是林子里威风凛凛的棕熊,还是山里机灵活泼的野鹿,大多都受国家保护,要是触犯了国法,往后还咋在这白山黑水间逍遥自在呢。
在咱这漠河,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猎人,平日里靠着祖上传下的打猎手艺,勉强糊口度日。不过在隔壁国家,我家祖上还留了些产业。我时常暗自念叨:“多亏了老祖宗们啊。”只因那两百多顷地,是我大伯爱新觉罗·傅杰早年置办下来的。
1月 27号,我从山里出来后,没回家,径直就往邻村的邮局奔去。在那儿,我给远在列宁格勒的一位医生老友发了封电报,上面写着:“寻得熊迹,速来!”
那位医生老友,也是个猎熊的行家里手,第二天,带着希望的回电就如同轻盈的雪花,飘落到了我手中,上头写着:“2月 1日至,共三人。”
打这之后,我每天都跟定了时似的,去查看熊洞。那熊在洞里睡得正香,洞前的小灌木丛上,每天都会凝结出一层晶莹剔透的新霜,那是熊呼出的热气与寒冷空气交汇而成的奇妙景象。
1月 30号,我看完熊洞往回走,路上碰到了安德烈与奥拉夫斯基,这俩年轻气盛、充满活力的异国猎人,正兴致勃勃地准备踏入山林,去猎捕那机灵的松鼠。我本想出于好心,警示他们,莫要靠近那隐藏着危险的熊洞之处。可刹那间,一个念头闪过,我又将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我太了解年轻人了,他们的好奇心仿若熊熊烈火,一旦告知他们熊洞的所在,说不定反倒勾起他们的探索欲,非要前往一探究竟不可。倘若真的惊了熊,那我这几日来的辛苦盯梢,可就全都付诸东流了。
31日清晨,天还没大亮,我就迎着寒风,朝着熊洞的方向走去。刚接近熊洞,我双眼瞪大,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惊呼出声——熊洞竟被捣毁,那原本沉睡的熊已然逃窜!
距熊洞约莫五十步开外,一棵挺拔的松树横卧在地,想必是昨日安德烈与奥拉夫斯基在猎捕松鼠时,松鼠机灵地挂于高枝之上,他们想尽办法却够不着,无奈之下,便砍倒了这棵松树。而那熊,定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与震动惊醒,慌乱之中,逃之夭夭了。
我定了定神,又仔细地查看了两个猎人的滑雪板痕迹,见他们滑行的方向与熊逃窜的路线背道而驰。幸亏熊藏于茂密的小云杉后,未被他们瞧见,否则,这场面还不知要混乱成何种模样。
我深知,此刻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片刻不敢耽搁,当即顺着熊脚印追了下去。那脚印在雪地上仿若一串神秘的符号,引领着我走向未知。
次日夜里,三位从列宁格勒来的贵客如期而至。医生与一位上校,我是旧相识,彼此相见,自是一番寒暄。而另一人,身材魁梧高大,仿若一座移动的小山丘,两撇小胡子乌黑油亮,宛如用最上等的油墨精心描绘而成,下巴的胡须修剪得极是齐整,仿若被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我一见此人,心底便莫名地涌起一股不喜之感,只因这人的神色间,透着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傲慢劲儿,仿若将世间万物都不放在眼里。
“瞧瞧,这般油头粉面!”我不动声色地暗自打量着,心底却在暗暗忖道,“瞧模样年纪不小,却还满面红光,胸脯挺得老高,像只在斗技场上获胜的公鸡。一头黑发,不见半根银丝,咋瞧着这般别扭!”
更让我感到难堪的是,我还得在这体面威严的客人面前,坦言因自己的疏忽,没看住熊,让它跑了。不过我还是辩解道,熊此刻应还躲在小树林,并未见它踏出树林的脚印。逃出熊洞的熊想必卧于雪地,眼下唯有围猎一法,方可将其擒获。
傲慢客人虽未言语,可微微皱起的眉头已显露出不屑。末了,他开口问道:“那熊可大?”
“脚印不小,”我应道,“我敢担保,那熊至少两百斤重。”
傲慢客人耸耸肩,他双肩平展,几近与身子成十字状,接着眼皮也不抬,继续发问:“原说是掏熊洞,如今却成围猎。这般围猎,你有几分把握?能将熊撵至我枪口下?”
傲慢又质疑的话语,刺痛了我这老猎人的心,我沉声道:“我自能将熊撵至你枪口下,只是你可得小心,莫让你那一脸傲气,把熊给吓跑咯!”
这一回,我既未说异国话,也未说汉话,而是说了满语——看来我这中国老朋友是真动了气,医生和上校面面相觑。
医生和上校略通汉语,可此番连他们也不知我所言何物,他们知晓我往昔经历不凡,医生暗自懊悔,不该带这傲慢家伙前来。
随后众人商议围猎之计。我提议,在猎手身后安排枪法精湛的后备射手,如此方能有备无患,毕竟那熊体型硕大,凶悍无比。
傲慢客人当即反对,道:“谁若信不过自己枪法,便莫来猎熊,打猎还带保镖,成何体统!”
“看来是位勇士!”我说道,这回用的是异国话,只是语气透着股怪异。
好在上校认同我所言,觉着小心驶得万年船,有个后备射手并无妨碍。医生亦点头赞成。
傲慢家伙没了反对由头,却还是耸耸肩,道:“既你们胆小,便依你们所言吧!”
次日天还未亮,我便如同唤醒沉睡大地的晨钟,唤醒了众人,又马不停蹄地去召集赶围帮手。
待我回到小木屋,见那傲慢客人正将两把猎枪从精致匣子中取出。匣子淡黄色丝绒面,瞧模样倒像是装小提琴的,小巧轻便。我瞧得眼睛一亮,这般漂亮猎枪,我生平还是头一回见!
在这偏远之地,猎枪来之不易,我那杆老枪,还是因昔日抗击过外敌才得以留存。况且我手头并不宽裕,虽说祖上有些产业在异国,可这年头,也不知还作不作数,我也懒得多想,若还是大清盛世,我好歹也是个富贵王爷呢。
傲慢客人收拾好猎枪,又从匣子里拿出亮晶晶弹筒,里头各式子弹俱全,圆头、尖头皆有。他边摆弄,边向医生和上校夸耀猎枪如何精美、子弹如何厉害,还说曾在高加索猎过野猪,在远东猎过猛虎!
我面上虽不露声色,心里却沮丧万分,只觉自己仿佛矮了半截。真想上前细瞧那两把猎枪,实在是漂亮!可终究没好意思开口,让人家把枪递过来瞅瞅。
天色渐白,一长串雪橇队从村庄出发,向森林挺进。我坐在最前头雪橇上,带领着四十个赶围村民,三位客人则跟在最后。
我眼角微润,虽说异国政令多变,可这儿的村民念我往日在艰难时救济过大家,分过活命耕地,仍认我这个乡绅——我或许是此地最后一位有些威望的旧人了。
距熊藏身小树林约一公里处,雪橇队停下。众人钻进树林里的小木屋生火取暖。
我踩着滑雪板独自前去侦查一番,最终确定熊的大致方位,回来后便给赶围之人安排任务。
一切安排妥当,此番定教那熊插翅难逃。
我安排部分赶围人,在熊藏身地一侧围成半圆,专司呐喊,其余人则站于包围圈两翼,蓄势待发。
围猎熊与围猎野兔不同,人不必深入林子包抄,只需站定呐喊即可。安排在林子两侧之人,为防熊被呐喊声惊出后不往前冲,反倒折向一旁逃窜。他们不必呐喊,若熊朝他们奔来,只需摘下帽子挥舞,熊受惊便回折返,乖乖进入猎人狙击圈。
布置完赶围之人,我又去唤那三位猎手,引他们至各自枪位。
枪位有三个,彼此相距约三十步。我与赶围众人的任务,便是将熊撵至这不到一百步宽的狭小范围。
我让医生站一号枪位,上校三号,傲慢客人居中的二号枪位。此处有作熊入林脚印,寻常而言,熊从藏身处出来,习惯顺着旧脚印走。
年轻猎人安德烈站在傲慢客人身后。我选中他,是因为他比奥拉夫斯基经验丰富,更有耐心。
奥拉夫斯基充当后备射手,即野兽突破狙击线,或扑向猎人时,方可如开枪。
众人皆身着白色罩衫。我下达最后指令:不许嬉笑闲聊,不准吸烟,赶围人呐喊时,务必噤声,熊现身之后,尽量等它靠近再开枪。吩咐完猎人,我又跑去赶围人那儿,细细叮嘱一番。猎熊行动,半个时辰后开启。
这半个时辰仿若格外漫长,我等得心焦难耐。
终于,围猎号角声起。那悠长厚重、低沉雄浑的音调,瞬间传遍整片森林。号角声歇,余音袅袅,仿若凝于这寒冻空气之中,久久不散。
短暂寂静过后,猛然间传来赶围人齐声呐喊,叫的喊的,各显神通。有的压低嗓音,发出雄浑男低音叫嚷;有的尖着嗓子,学女子发出尖利呼喊;还有的汪汪学狗叫,热闹非凡。
在众人呐喊声中,我与俄罗斯老猎人谢尔盖,踩着滑雪板如飞般朝熊藏身处滑去,我们肩负重任:赶熊。
围猎巨熊与围猎野兔差别甚大,除呐喊与不呐喊的赶围人外,还要专门赶熊之人。赶熊人要将熊从藏身处撵出,且驱向猎手方位。
我早从脚印瞧出,这熊个头极大。可当一个毛发蓬松、漆黑如墨的熊背骤然现于眼前,我还是惊了一跳。那熊现身了!就在一棵云杉树后,我与谢尔盖异口同声大喊:“来啦!来——啦!”
围猎巨熊可不似围猎野兔,筹备时间久,真正猎杀之时却极短。因等待漫长,且时刻觉着危险将至,射手心中忐忑,每一分钟都似一个时辰般难熬。而且,若一直干站着,直至熊蹿出,却听闻旁边射手枪响,知晓一切结束,自己啥也没干,那才叫人的绝望!
我跟在熊后紧追不舍,拼尽全力想撵它拐弯,朝猎手方位驱赶。可终究是白费力气,要追上熊谈何容易?这积雪皑皑的森林里,人没滑雪板寸步难行,一脚下去,积雪没腰,拔腿都难。可熊在这雪地里行走,就像一辆重型战车,所过之处,灌木、小树被撞得东倒西歪。它前行速度极快,两旁雪尘扬起,仿若巨大翅膀。
很快,熊便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但未几,我听到一声枪响。
“结束了么?这般快就结束了?”我急忙伸手抓住身旁最近一棵树,才止住脚下飞驰的雪板。
熊打死没?我暗自揣测之际,蓦地传来第二声枪响。接着,一阵凄厉绝望的嘶吼响彻山林,痛苦与惊悚的叫声让我心脏猛地一缩。我拼命朝射手处滑去。
当我赶到中间枪位,只见上校、安德烈和脸色惨白如纸的医生正拽着熊皮,用力往后拖,熊身子底下压着那个傲慢客人。
事情原是这般:
巨熊果真是顺着入林脚印逃窜,直奔中间枪位。按理,该等熊距枪位十到十五步远再开枪,可傲慢这家伙沉不住气,熊离他尚有六十步远,便贸然开枪。熊看似笨拙,实则动作敏捷,奔跑速度奇快。若不近距射击,极难击中要害——头或心脏。
傲慢猎人用的是威力巨大的达姆弹,子弹从他那漂亮枪管射出,击中熊左后腿。巨熊顿时痛得发狂,哪还顾得上逃跑,当即转身朝袭击它的人扑来。
这位老兄见熊扑来,慌了手脚,竟忘了枪膛还有子弹,身旁备用枪也抛诸脑后。只见他把所枪一扔,转身就跑。
他哪能跑得掉!刚迈出一步,熊已至身后。愤怒的熊使出全力,挥起熊掌,对准欺负它的人脊背就是一巴掌,直接将他拍飞至雪堆里。
后备猎手安德烈可不是平庸之辈,他冲上前,将双筒猎枪径直杵进巨熊怒吼的嘴巴,连扣两下扳机。谁料祸不单行,双筒猎枪竟卡壳了!
这一幕被三号枪位的上校瞧得真切,他知同伴大难临头,必须即刻开枪,但又深知,若一击不中或打偏,非但救不了同伴,还可能误伤他人。上校当机立断,单膝跪地,瞄准熊头部就是一枪。
打中了!只见那巨大的熊猛然蹿起,在空中僵了一瞬,接着轰然倒地,像座小山崩塌,正好将傲慢客人压在身下。
上校这一枪打得极准,正中熊太阳穴,熊瞬间毙命。
此刻,医生也奔来,与安德烈、上校一道,死命拖拽那只熊,想把它挪开——它身子底下那位,还不知死活呢!
这当口,我也赶到了,急忙上前帮忙。
沉重的巨熊终被挪开,众人扶起猎人,他还活着,多亏厚厚的积雪与身上厚衣,受伤不算太重,虽脸色惨白如死人,大半是吓的……
此刻,这傲慢之人已不敢直视旁人。
众人将他抬上狗拉雪橇,送回村庄。傲慢客人身子刚稍有起色,便不顾众人劝阻与医生告诫,执意回城,还叫嚷着要带走那张熊皮。
“唉!”我每向人讲起这个事,都忍不住长叹一声,耿耿于怀地添上一句:“当时真不该心软,让他拿走那张熊皮。那熊可是个庞然大物,足有三百公斤呢!……实在是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