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苏氏三兄妹与两名从者来到听雨轩,向前台问了苏麟订下的雅间后便上二楼就坐。众人分定宾主,正要宴饮时,却见那二从者依旧是立于江梨幕身后,并无半点退却的意思。
苏澈心中冷笑,面上却是热情道:“二位既随表妹一同从京城远赴凌阳,想来也是府上心腹之人,不必见外,还请入座。”
二人对视一眼,没奈何,只得于下首入座。
苏澈却细细端详起二人来。那车夫,身长八尺,穿一领短褐,肌肉虬结,左眼有一处疤痕。那从者,身长七尺有余,着一领皂袍,面皮白净,不见髭须。腰间挂一折扇,却似个师爷打扮。
兄妹三人叙礼后,苏澈满斟一杯,不向兄长与表妹,却向那二从者道:“还不曾得知二位大名?”
那车夫便瓮声道:“小人乃江府家丁,姓李,单名一个猛字,久闻二位苏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
苏澈笑道:“好一个李猛,果然人如其名,且饮这一杯水酒,聊表情义。”
李猛方举杯欲饮,却被那从者拉住。
“李猛,大人交代,此次陪小姐凌阳一行,务要十分小心,千分在意,万不可出了岔子。你平素最爱饮酒,然此番却不可因酒误事”。
李猛闻言,放下酒杯道:“说的是,公……”
那从者轻咳一声,然后对苏澈笑道:“苏公子见笑,小人姓龚,单讳一个明字,却是大人府上的管家。李猛平日里嗜酒,此次陪同小姐出门,家里特意嘱咐,万事之中,唯酒最不可沾,还望见谅。”
苏云佯作讶异状。
“却有此事?听雨轩一向只售酒水,我等又不曾备得茶饮。如此却不是冷落了二位?却是不美,不美。”
龚明闻言,将一玉壶捧出。
“虽是家主有言在先,却也不敢坏了两位苏公子与小姐欢宴的雅兴。此处自有家主所赐素酒,可与二位苏公子对饮一轮,却是不敢再多饮。”
苏澈笑道:“龚先生有心,如此甚好。”
龚明将酒满满斟上两杯,将其中一杯递与苏云面前。
“此一杯,却要先敬大苏公子。”
而苏云早已看到苏澈眼色,并不接过,只是笑道:“龚先生谬矣,我虽痴长锦诚一些年月,但今日却是南苏府作东。敬酒不先敬主而先敬客,却是不可。”
龚明脸色微僵,随后很快恢复正常。
“说的是,说的是,那这杯酒就先敬小苏公子。”
早在龚明斟酒之时,苏澈闻得酒香,便已知晓他葫芦中卖的什么药,此时并不点破,只是接过酒杯,笑道:“龚先生美意,自然不敢推辞。”随即举杯一饮而尽。
龚明面上闪过一丝阴翳,却只是笑道:“小苏公子果然豪爽,某也自当满饮此杯。”说罢,也是一饮而尽,悬杯于空中,不见滴酒落下。
苏云本担心酒中有毒,此时见龚明亦饮了杯中之酒,心中却也不敢放松些许,频以目示苏澈。
苏澈见一时难寻得他俩破绽,于是离席起身,佯醉道:“这席间有美酒,有佳肴,更有兄长于梨幕相伴与此,万般皆美,只是少些乐声。澈自认粗通乐理,敢斗胆献丑,请诸位评赏一番。”
但见苏澈他脚下踉踉跄跄,三仆于地,却又站起,终是坐于雅间中摆放的一张古琴之前。
龚明见了,心中冷笑,只道这厮今日合该他死。
苏澈看在眼中,却只是装醉。
苏澈轻抚琴弦,便有清音流出。却是怎生曲调?只道:
素琴七弦十三声,清音婉转动凡尘。
西王涕下连珠泣,姮娥掩面不忍闻。
残月有情垂天际,清风无意伴孤灯。
惊鸿踏雪堪寻迹,雁过留声更无痕。
一曲奏毕,苏澈敛衣起身,双眸澄澈哪里有半分醉态?此时雅间内寂静无声,无论是苏云还是江梨幕抑或是那身份不明的两人尽皆沉沉睡去。席间冷冷清清,落针可闻。
苏澈不过一曲的工夫,何以使得几人如泥酣眠?原来此曲大有来头,本是伏羲氏所创,以渡战场亡灵再入轮回所作,其名《禳魂》。此曲本是为亡灵所作,若让凡人听了去,则必要睡上七七四十九日。但东方初晨身为一代神王,自有破解之法。却见他以指拈于杯中,沾得酒水几点,洒于苏云于江梨幕面部,不多时,二人醒转。
苏澈笑道:“好了,我兄弟二人可是陪表妹演了好一出戏,如今此间除我与兄长外再无六耳,表妹若有何烦难之事,尽可说于我等,必不外传。”
江梨幕方自《禳魂》中得脱,一时尚难以言语,却是苏云先一步开口道:“锦诚,方才那杯酒?”
苏澈笑道:“酒确是好酒,只是兄长暂且无福消受。”
苏云困惑:“此言何解?”
苏澈走到桌前,将那酒壶取在手中,却吟出四句诗来:
“金酿水中火,两仪复合德。
但使得一醉,太白如过客。”
此壶中之物,其名为太白醉。此酒酿造,暗合阴阳五行之道。凡人得饮此酒,则得其精气滋润,强筋健骨,温养武脉自是不在话下,放眼整个明元亦是不可多得的仙品佳酿。只是有一点不好,此酒醉人,却又不许人醉。若饮此酒醉时,则酒中精气无所拘束,待其冲入灵台便使得那三魂俱散,七魄皆消,纵是有回春妙手在世得以保全性命也只能落得一个痴傻的下场。故此,世人皆知,太白之饮,于星位以下武者乃是穿肠剧毒。
“竖子敢尔!”苏云惊怒道,“锦诚,你方才饮下一杯,可有不适?”
苏澈摇头笑道:“兄长宽心,此酒杀人,只在冲人元神。若论内力,澈自然不可与兄长同日而语。但澈毕竟浅读过几卷古籍,习得一个养神护神之法,这一小杯太白醉还冲不散我的元神。”
离天神王虽已身殒,止留残魂一缕寄于苏澈体内。但即便是上界大罗亲至也奈何不得这一丝元神,更遑论这三杯两盏的淡酒。
“这太白醉乃是稀缺之物,明元之中得以享用的想来也就京城内的几家勋贵。看来梨幕此事背后,非是皇子便是权臣。又因这二贼听闻兄长与梨幕有婚约在身后便一心要害兄长,想来当与梨幕终身大事有关。”
“兄长神目如电,梨幕不曾言语,便已让兄长猜去八分有余。”
忽的,江梨幕便要起身下跪,泣下如连珠不止。惊的苏云赶忙扶住。
“梨幕,你我自有兄妹之谊,何事值得你行如此大礼,却不是折煞我兄弟二人?”
江梨幕只是涕泣不止,说道:“只因那当朝首辅吴雄,那日梨幕本与女伴几人游玩于街巷之中,不期被他家二公子看上,便差人来江府下了聘礼要娶梨幕为妾。那吴雄家的二公子本是一混迹于花街柳巷中的泼皮无赖,父亲哪里肯同意,当即便喝退了来使。”
苏云不解道:“既如此,此事也该完了。终身大事当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父在朝中也任得一部尚书之职,于京城亦是一方豪强,便是当朝宰辅又岂能对你用强?”
江梨幕道:“兄长说的是极,若此事只是如此,梨幕倒也不必这般感伤。只是近日北疆蛮族屡犯边关,不堪其扰。朝中欲遣使议和,嫁秀女一名于北方单于。吴雄便以此事作要,若父亲不答应这门亲事,便要上书将梨幕派去和亲,远嫁蛮族。吴雄家的二公子虽是多行放浪之事,却好歹也是门当户对。而那北方单于年已半百,又兼蛮族习俗与明元有异。若一日战事再起,只怕难以全身而退。”
苏云只觉忿怒不已,一时之间竟难出一言。
“梨幕不肯委身作妾,亦不愿远嫁北境。父亲便欲在京城寻门亲事,也好过被这般糟践,却不想都是畏惧吴雄权势的。无可奈何,只得出此下策,暂借兄长之名以避其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