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苏澈快步来到书房,推开房门,只见江梨幕端坐其中。桌前摆着文房四宝,面前的宣纸上或是娟娟秀迹,或如铁画银钩,群蚁排衙排满了大半的纸面。江梨幕见了苏澈,心中自有几分讶异。
“今日外公寿宴,兄长不于前院与众宾喧闹,却来这书房何为?”
苏澈笑道:“众宾喧哗,却是乱耳聒噪。却来这清净之地略舒乱耳。倒是表妹如何在这书房之中独自临池学书?”
江梨幕道:“生辰宴人多眼杂,恐有吴雄的眼线。再者梨幕于此喧闹之景并不甚爱,与其在庭前扫兴,不如在书房来的清净。”
苏澈上下搜寻一番,寻得一张上好宣纸,却与那真迹所用无二。
“梨幕,可否借笔墨一用?”
“兄长自便。”
苏澈便立于案前,饱掭浓墨,却欲下笔,只觉心中惆怅。
瑶岚,乃是东方初晨平定修罗境之乱后,携若兰同游山水于凡界人间境时所留名号,此间确于人间留下不少字画墨宝传于后世。此画乃二人泛舟于洞庭之上,忽天降大雪,但见白鹤高飞而去,岸畔一点寒兰迎雪而放,山间猿猴麋鹿跳跃,兴致大发,便于湖上创下此作,并亲自题字:“洞庭霜雪若,芳心觅幽兰”。
此画之所以无“罗浮清琼”四字真印,乃是那日兴致高涨,多饮了几杯烈酒,早早睡下,便不曾以朱笔勾出印记。
不错,瑶岚字画从无宝印加盖,皆是完作后东方初晨亲自以朱笔勾画而成,篇篇皆是,幅幅如此。虽是以笔勾勒而成,却大小,深浅,字迹皆一般无二,故有世传瑶岚惯以罗浮宝印加盖。
江梨幕正不解苏澈意欲何为,却见他登时泼墨挥毫,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洞庭霜雪,白鹤幽兰皆历历于心,不多时一画已成,与原作一般无二。苏澈又复取朱笔,亲勾“罗浮清琼”四字宝印于其上。
于是洗墨搁笔,心中惆怅不减反增。正是:
飞雪一朝散,鹤隐白云间。
红豆依旧在,谁人复采撷?
恍惚间,不觉泣下两行,至深时,情难自已。
“这...”江梨幕瞠目结舌,再看向苏澈时,如视神明。
“抱歉,略有失态。今日之事,还劳烦表妹替我保密,切莫让第三人得知。”
江梨幕颔首:“自然,兄长放心。”
于是苏澈带着画卷,复归庭前。收敛心神,将此卷展于人前。
“诸位请看。”
画卷徐徐展开,却与苏昌手中的一般无二,只是在题字下方,多了一方“罗浮清琼”四字宝印。在场宾客众多,却无人看出那宝印乃工笔造物。
“这,这二者确实一般无二。只是为何小苏公子这幅却有些墨迹未干之象?”
苏澈闻言,却也不慌:“想来是此物久疏打理,受了些潮气罢。”
众人闻之,却也不疑有他。如此珍贵之物久疏打理受潮固然有些不合情理,可事实真相却比这托词更加令人震骇。
苏昌已是呆若木鸡,他花重金购来的仙人字画竟是赝品着实令他震惊,而更让他震惊的是真品竟然早在他府上的书房之中。苏昌隐隐觉得此事颇有些蹊跷,却又不知苏澈如何做到。
“伯父,这霜雪鹤兰图虽是赝品,但作画之人工笔绝佳,苏澈愿以等价购入,置于房中时时观摩,不知可否?”
又转向苏麟道:“父亲,请恕孩儿擅专,实乃此画诚为天人之作,心下甚爱之,还望父亲成全。”
苏麟笑道:“你如今也是家里半个当家人,你若真心喜欢,这三五千两银子的调度何须问我。”
苏昌失魂落魄,呆滞良久,却是摇头道:“罢,不过一卷赝品而已,只当是我此番着了人的道。贤侄既喜欢的紧拿去便是,又何须再破费许多。”
苏澈接过画,珍之重之地将其收进怀中。
苏麟起身道:“多谢兄长美意,只是这些银钱对兄长来说也算不得小数目。我明日便差人将五千两白银送至府上,还请兄长勿要推辞。”
苏昌颓然道:“那便听贤弟安排。”
苏麟却又转向苏澈,说道:“澈儿,将你前些日子为你祖父准备的寿礼拿出来吧。”
“孩儿领命。”
于是苏澈便从怀中,取出一琉璃小瓶。在场众宾不知此是何物,皆是起身侧目而观。
苏澈朗声道:
“此物名为七星龙涎,开朽物之灵智,强人体之筋骨。山野间生灵饮之,或升仙,或为妖,皆可开其道路。若市井中人饮之,病痛全除,并可延寿一纪,今将此献与祖父,唯愿祖父长寿安康。”
当苏楠听到延寿一纪时,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毕竟他已是古稀之年,若能延寿,对苏楠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且慢!”宾客之中,一人站出。苏澈观之,此人一领黑袍,须发半白,气息雄厚绵长,却是那日在神殿中所见的神殿殿主,顾霄。
“不知顾殿主有何指教?”
“敢问苏公子,这七星龙涎,是何地出产,哪家药坊供货,哪家医馆炼制,可曾有过先例?竟敢称病痛全除,延寿一纪,岂不是弥天大谎,荒谬至极?”
苏澈笑道:“顾殿主教训的是,澈也确不明此物药性。即便苏澈明了,此般空口无凭,安能服众?只是延寿之事,若非至人入土之日,何人敢妄下断言?然此物除延寿外,亦可使草木生灵,禽兽开智。不如便以那门廊之上所悬笼中之鸟以试药性,何如?”
众人望去,但见那笼中囚一青鸟,毛片黯淡,双目无明,想是时日无多。
顾霄颔首道:“如此甚好,还请苏公子演示。”
于是苏澈腾空而起,将那鸟笼摄在手中。青鸟感到震动,便作挣扎之状,哀鸣凄厉,使得众宾掩面,不忍直视。待苏澈解开牢笼,将其捧于手中时,已是奄奄一息。
于是苏澈便拔开瓶塞,霎时,甘香之气自瓶中四溢而出,嗅之非百花,非甘醴,非佳肴,亦非云雪雨雾,却似那九天之上一缕太清之气。正是龙涎凝香而海燕呕巢,既以龙涎为名,自然有异香相伴。
苏澈手中青鸟嗅得芬芳,自是本能地渴求索取。苏澈便将瓶递去,任那琼浆玉液流于其喙中,再自喉舌咽下。
七星龙涎夺天地造化,便是东方初晨亦不舍予凡物而用。只是这笼中青鸟,似青鹞,不露锋锐之相;似鸾鸟,不显九羽之芒。虽是奄奄一息,观其气却是散而不乱,想来是它合不应死。再细细观之,觉察其竟是玄翎血脉。
昔,天地初开而生万物,走兽归麒麟管,飞禽伏凤凰辖。龙镇水渊,神居上界,又下有鬼魅幽冥,土地山神,于是天地人三才定位,清浊始分。凤凰又生二子,一名朱雀,性温良而爱人,镇南方火德宫。一名玄翎,性凶恶而乖戾,不似凤凰朱雀司火,而纵狂风一瞬可行千里,所过之处,生灵涂炭。于是初代神王将其斩杀,神魂贬在九幽之下,以赎其罪孽。
顾霄见许久没有动静,便上前问道:“如何,苏公子,为何许久不见这七星龙涎起效。”
宾客中有知得苏澈的,出言讥讽道:“常闻南苏府的公子不习武道,偏爱奇技淫巧,此番这灵药确有异香扑面,只是延寿一纪未免太过天方夜谭,读了几卷古书便真当自己是古之贤达可夺天地造化?”
此人话音未落,便听得场中响起一女声,轻啼婉转,脆若黄鹂。
“你是何方妖人,竟敢在此大放厥词!圣人予我仙药,救我性命,开我灵智,却如再生父母般的恩情,哪里容得你这般诋毁!”
众皆大惊,四下找寻时,却发现声音自那青鸟口中传出。但见它长唳一声,腾空而起,绕苏澈三周以示谢恩,复落于苏澈面前,却学人一般行三拜九叩大礼。
众人细看时,但见它:
喙锋利爪明,三千毛羽青。
千里如过隙,自在云中君。
“圣人救我于沉疴之中,启智于鸿蒙之间,此恩深如渊海,无以为报,愿为仆从侍奉左右。现斗胆请圣人赐名,方便日后呼唤。”
苏澈见了,心中亦是欢喜,便道:“昨已往兮,望忧怀之曝尽。与子见兮,在野之陌青。往事已往,来日方长。于此取二字,便是‘子青’。尔为女身,此若男名。木辛亦为梓,桑梓青青,有故土之意,便唤你‘梓青’,如何?”
那青鸟听了,自是喜不自胜,说道:“却好,却好,如今便唤作梓青。”
梓青复抖双翼,落于苏澈肩上,却如侍从将其拱卫,至此,满座喧哗,众人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