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铭绪去厨房提了个食盒去了灵堂,夜深人静的,这里只有大姐和二嫂沉默地烧着纸,苗苗和秀儿缩在蒲团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条薄被,瞧着可怜极了。
盛明珠看到小弟过来,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腿,疼得呲牙咧嘴不敢动,盛铭绪大步走过去将她扶起来,“大姐,你们这么实心眼一直跪着难受的不是自己么?我哥不会计较这些的,坐着也行啊!”
盛明珠一听这话朝他直挤眉弄眼,盛铭绪还摸不着头脑,就听见二嫂冷幽幽的声音:“又没人非要你们跪,不过老四,这话家里谁都能说就你不行!”
“我?”盛铭绪想说什么,被盛明珠捂住了嘴,她朝白雪讪然一笑,“小四儿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是心疼咱们,这么跪着腿都要跪坏了!”
“哼~”白雪冷笑一声,动作不疾不徐地将纸钱往火盆里投,跳跃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有种鬼气森森的感觉。盛明珠觉得毛骨悚然,拽着弟弟走到门外,什么话都没说先死劲锤了他一下。盛铭绪先挨大嫂的冷嘲热讽,又挨了记打,觉得冤,“大姐,我说错什么了?我关心你们还有错了?”
“你现在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觉得你有错!”盛明珠压低了声音,又朝里探头看了一眼,见白雪没搭理他们,又对弟弟说:“你这两天少往她跟前凑,说不好就要发疯的!”
“二嫂怎么了?”盛铭绪难过又委屈,“还有苗苗和秀儿,还是孩子呢,往灵堂里一丢,有你们这么干的吗?”
“还不是你离家出走惹来的?”盛明珠气得又锤了他两拳,这和钟灵毓的花拳绣腿可不同,带着十分的力气,盛铭绪疼得一缩。
“她心里怨怪你离家出走,是推卸责任,不然老二也不用一个人撑着家,孤立无援的,落得个横死街头的下场。”盛明珠叹了口气。
盛铭绪沉默,二嫂这么想他也没错。
“两个孩子我早说要送回去,她非不肯,也不怕在灵堂里冲撞了什么!”盛明珠又压着声音抱怨。
“你先回去休息吧,这儿我来守着,叫两个人来把孩子抱回去,你先帮忙照顾着吧!”盛铭绪揽着她道,见她还要嘱咐什么,“你放心,我一定不跟二嫂顶嘴,惹她生气!”
盛明珠握着他的手抹了把泪,沉默地转身离开。
盛铭绪低头踟躅一息,复又回到灵堂,在二嫂白雪对面跪了下去,手上也拿了些黄纸纸钱朝火盆里投。
白雪抓着黄纸的手紧了紧,顿了一顿又继续专注自己的事,只是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那火盆的火苗也跳的越来越高,险些烧着了一旁飘过来的灵幡。盛铭绪眼疾手快将滚烫的火盆往外挪了一点,烫的手指立马起了燎泡。
白雪却疯了一样将手里、身边所有的黄纸都一股脑丢进了火堆里,盛铭绪只能去拉她,劝道:“二嫂,你冷静点,当心着火!”
“着火?那就着啊!我恨不得一把火把这整个宅子都给烧了!”白雪嘶吼着,她瞪着红肿的眼睛,眼里毫不掩饰的怨恨叫盛铭绪不由胆寒。
“你为什么要逃跑?为什么?盛家金山银海的钱,你二哥的殷切期盼,就养了你这么个孬种白眼狼!”
“你觉得卖鸦片的钱脏是吗?那你花的时候怎么不嫌脏?你这个人就是盛家这一池鸦片汁子里泡出来的肮脏玩意儿,你怎么不嫌自己脏?我要是你我就捆着石头去跳那黄埠江!我还钦佩你是个出淤泥不染的君子!”
“尚海有头有脸的人家谁没沾这脏钱?凭什么就你哥死了?凭什么啊!为什么别人不死就他死了呢?”
盛铭绪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红着眼睛跪在她面前任她打骂。
“呜呜呜....”身后传来细弱的哭声,盛铭绪扭头,看到苗苗搂着妹妹缩在墙角默默流泪,秀儿蜷缩成一团,捂着耳朵呜呜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一时之间,盛铭绪觉得自己被一种强烈而巨大的痛苦袭击,他眼泪再也止不住,膝行着去了墙角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们的背,“别怕别怕,妈妈只是太伤心了,她不是故意的。”
两个孩子像是有了倚靠,伏在他怀里大声地哭了出来,白雪睚眦欲裂地冲过来将盛铭绪拉开,挡在孩子们面前,扬起手狠狠抽了他一耳光,“你滚!离我的孩子远点!他们的爹都被你害死了,你还想害我的孩子是不是?”
这一巴掌,抽得两个小孩都噤了声,不敢再哭,缩成一团。
盛铭绪脸偏到一边,他能感觉到侧脸一片火辣辣的肿痛感,那是皮下毛细血管渗出增多甚至破裂,出现组织充血,脑袋发晕、同时伴有耳聋耳鸣的现象,应该是出现了鼓膜挫伤的症状。
盛铭绪此时此刻竟然觉得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他可以作为医生用专业的医疗知识解释自己挨了巴掌后身体出现的反应,可却无法组织语言来描述此刻的心情。悔、痛、恨、怒,屈百味交杂,直烧得他胸闷气短。
直到钟灵毓红着眼睛捧着他的脸哭,他才缓了神志,他想朝小仙女笑一笑,问她大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做什么?可张嘴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脑袋里嗡嗡隆隆,一片杂音。
钟灵毓眼神惊恐,她冲外面大叫着,接着大姐、三姐和三姐夫都冲到了他面前,满脸都是惊恐和惧意。
盛铭绪归家后的第一个晚上,以连夜请医生上门告终。
检查结果是轻微脑震荡和鼓膜挫伤,休养几天就能恢复。
可这时候家里根本离不开他!
所有人都犯了难。二嫂白雪当晚就被老爷子下令关在了房间里,等出殡那天露个脸再关回去,两个孩子暂时由盛大姐照看着。
“没事的,我就站旁边鞠躬致谢,听不听得见都没太大关系,听不见还觉得清净呢!你以为那些人能说什么好听的话?”盛铭绪靠在床头和大姐说话。
他正在很努力地适应着听力微弱的症状,耳朵里一直有嗡嗡嗡的声音,躺着睡觉也睡不安稳。
脸上的巴掌印消退了很多,都是钟灵毓坚持给他冷敷后的效果。
“实在不行,我陪着他去吧?”钟灵毓捧着干净的黑色西装进来,盛铭绪坚持要去灵堂待着,谁都拗不过他。
“大小姐,三姑爷说请您过去,法国公使和夫人来吊唁了!”门口又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盛明珠烦不胜烦,“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她健步上前把盛铭绪身上的被子给掀了,招手让钟灵毓把衣服递给他,“你俩一起去吧,反正这个家以后也是你俩当,早晚都一样!”
“不舒服就说,不许逞能啊!”盛明珠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嘱咐。
“知道了!我自己就是医生,我有数!”盛铭绪摆手。
盛明珠走到门口还不放心,又朝钟灵毓说:“灵儿你看着他,时不时偷空休息会儿!”
“知道了大姐!”
听到钟灵毓的应答,这才急匆匆的离开。
盛铭绪捧着衣服进了浴室,钟灵毓把医生开的药塞进了口袋里,冲浴室大声喊:“耳朵不能碰水知道吗?”
半晌里面才“嗯”了一声。
盛铭绪拎着外套边穿边走出来,看到钟灵毓举着领带正在犯难,他笑着走过去,拿走自己打结。
“你仔细看着啊四太太,以后这个重要的任务可就交给你了!”这人不管什么时候嘴上都要占点便宜的,钟灵毓捏着小拳头,顾忌他刚受了伤,改为踮脚帮他捋头发。
盛铭绪弓着腰享受难得的照顾,挨打后的委屈感都少了许多。
于是今日来盛家吊唁的人,都看到了盛家四少爷身边站着的美貌姑娘,两人并肩站着,宾客们上完香后家属致谢,就是两人一同鞠躬。于是所有客人又要去盛明珠那边走一趟说两句话,第一句说,“节哀”。第二句问:“四公子身边的姑娘是谁呀?没听说四公子结婚了呀?”
盛明珠挤了挤笑得有些僵硬的脸,“是老四的未婚妻,婚期就在下个月,到时候给您下请帖,可一定赏光来喝杯喜酒啊!”
再问是哪家千金,盛明珠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就这么应酬到了天黑,华灯初上。
三个人互相搀扶着回主宅吃晚饭,盛明珠捶腰抖肩,嘴里不叠声地抱怨道:“我算是看出来了,老三那人一点都指望不上!”盛明蕊时不时就说不放心,要去看看自己的三个孩子,一去就是大半天,回来了也待不了一会儿。还不如钟灵毓一个还没嫁进来的姑娘尽心!
“看你说的!三姐夫不是忙前忙后的吗?”盛铭绪给她夹菜,又擦手帮钟灵毓剥虾,忙活半天自己没吃两口,全在投喂两位女士。
盛明珠看着就想笑,“哎呀,我家小四儿以前是个只管自己吃饱喝足的,现在多会照顾人啊!”
钟灵毓低头扒饭不好意思搭腔。
盛铭绪脸皮多厚啊,他灿然一笑,“这是在国外学的,男人得有绅士风度嘛!”
“就你那点风度,我这个姐姐都是顺带的!”盛明珠吃醋般笑骂他,钟灵毓和盛铭绪同时把碗里的虾仁夹给她,“大姐吃虾!”
盛明珠笑出了声,钟灵毓红着耳朵垂头继续扒饭,盛铭绪也笑得得意又张扬。
见钟灵毓害羞,盛明珠又睨弟弟,“你少闹妖,快吃饭!”自己喜滋滋的吃了碗里的两只虾仁。
吃着又想起些事来,“我今天找人去给你俩合了八字,好日子这个月十六下个月二十,再晚点就要到年尾了,你们看看想选哪个日子办婚礼?”
“这个月太赶了,而且和二哥的丧事撞在一起,也不大好,”盛铭绪说着,转头问钟灵毓,“下个月十月二十好不好?白天穿婚纱也不会冷。”
钟灵毓笑着点头,“好呀!”
盛明珠一脸笑容地看他俩商量,明明不是自己结婚,却咂摸出甜味儿来!
“还有一整个月时间做准备,也不算仓促!”盛明珠点点头,又问,“在咱们家草坪办露天的仪式好不好?用鲜花把婚礼现场围起来,灵儿就穿着婚纱从花海里走过来,多美啊!”
“亲家二老也得提前接过来,红毯得父亲牵着女儿走呢!”盛明珠无意间说了句话,却惹得盛铭绪看过来,“我们俩一起走,岳父岳母年纪大了,受不了奔波的劳累!”
“我们来之前就告罪过了,到时候寄结婚照回去,二老心里也能开怀一些!”他朝盛明珠使眼色,盛明珠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话茬道:“对啊对啊!结婚照得提前拍,还要放到报纸上刊登出来的!我把师傅请到家里来拍好不好?”
“还有新娘的婚纱、敬酒的旗袍、要搭配的鞋子首饰,事情多着呢!”
钟灵毓非常感激大姐为她的婚礼忙碌这些,“大姐谢谢你!”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不用说这些!”盛明珠摆摆手。
吃完晚饭,还得去灵堂守夜,白雪这个遗孀发疯伤人被关了禁闭,两个孩子还年幼,事情只能三个人分担。这下盛明珠也不管盛明蕊的孩子是哭了还是闹了,拽着人就去了灵堂。
他们姐妹俩守上半夜,盛铭绪两口子守下半夜。
钟灵毓疲惫的摊在床上,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盛铭绪挤了热毛巾盖在她脸上,惹得她叹息一声:“好舒服啊~”
盛铭绪轻笑,在她身边支着脑袋侧卧,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她动,就伸手摘掉了毛巾,“不闷啊?”
钟灵毓身体觉得疲惫,脑子却还没睡意,她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他,眸光闪动着清澈又缠绵的爱意。盛铭绪把毛巾叠成块帮她擦脸,细致又轻柔。
她轻声说:“今天还会头晕吗?耳朵嗡嗡响的声音有没有小一点?你晚上的药还没吃,等会儿吃了再去睡。”
盛铭绪笑了起来,“头不晕了,耳朵也没嗡嗡响,就是听力不太敏锐还需要时间恢复。”
他把脸凑近,“药我等下就吃,你还有问题吗?”
钟灵毓摇头。
“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吧。”
“我可以亲吻你吗?”
不等姑娘回答,唇覆上她的,是那么地小心翼翼,克制着**靠近她。
没有诱人的喘息和缠绵的纠缠,他闭着眼睛贴着她的唇,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温度,片刻后分开,他望着姑娘腮凝新荔般的甜美脸庞,从心口到脑袋都充盈着幸福、雀跃,又觉得不太真实,期盼着再次凑近她,见姑娘只红着脸看他,仿佛受到了什么神秘力量的鼓舞!忍不住扬起了眉露出得意又快意的笑,他闭上眼睛又亲了一口,啊呀!真软!真的亲到了!
再亲一口,灵魂仿佛已经轻到脱离了地心引力,在朝着天上飘,要飘去天堂吗?不是,他要去月亮上,去见他月亮般皎洁又瑰丽的姑娘!
这谁能受得了啊?
盛铭绪不敢再看她,脑袋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两个红红的耳尖。
钟灵毓忍不住抿着唇回溯刚才的亲吻,第一下不敢置信,第二下他真的亲过来了啊?第三下...这个男人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可爱的爱人,她也最喜欢他!
看到盛铭绪比她还害羞,钟灵毓反倒淡定了下来,她伸着指尖去戳他红彤彤的耳尖,敏锐地捕捉到耳尖微微的抖动,她睁大眼睛,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未知生物,戳一下,抖一抖~戳一下,抖一抖~
盛铭绪忍耐着爱人的逗弄,懊恼自己不争气,更不好意思见人了。
然后就听见衣物和被子的摩擦动静,一个温热又盈满馨香的小小怀抱将他包裹住,姑娘湿润的呼吸打在耳边。
他听见她说:
“可以。”
我可以亲吻你吗?
可以。
【你的不折不扣的小狗,每分钟吻你三千两百万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