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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淡白桃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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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梅酒叙旧(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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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阿婆慈爱的望着姚二丫,浑浊的目光闪烁着点点光芒,如果她的儿媳生下来的娃娃没有夭折,合着也该是六岁了吧。穷苦人家的孩子如果不好养活只能是乱葬岗上的一堆白骨。

看着蜡黄瘦弱的姚二丫,看着满是冻疮的小手,又觉得自己家那个落地不曾睁眼的娃娃倒也算的上老天垂怜。

“阿婆,你想啥呢?”姚二丫看着陷入沉思之中的王阿婆,用黝黑皴裂的小手扯了扯王阿婆。

“二丫啊,咱们就老老实实的活着,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比啥都强,你可要记住呀”王阿婆猛地攥住姚二丫,满面愁容。

山河破碎风飘摇的时代巨浪下,那些入蝼蚁般的尘埃贫民,被裹挟着前进,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王阿婆的儿子追随别人闹革命,大概是目不识丁只有一腔孤勇,拿起锄头就往前冲,活生生成了肉盾,留下身怀六甲的妻子与年迈多病的母亲,最终落得断子绝孙的结局。

“阿婆,你抓疼我了”姚二丫看着王阿婆很害怕,黑白分明的眼蓄满泪水,泪盈于眶。

王阿婆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枯槁的双手缓慢放开姚二丫的胳膊,努力想笑一笑,却双手掩面,呜咽抽搐的忍耐着情绪。

她只觉得悲从中来,忍不住的哭泣。儿子死了,儿媳难产也死了,孩子也没留下来,那一年她还能给别人絮絮叨叨,还能有人宽慰两句,如今似乎成了千人嫌,万人弃的晦气。

都躲着她,她也从一个相对体面一些的浆洗管事婆子,成了大家避之不及的人。一个人的悲惨刚开始的时候会让别人可怜悲悯,只是,若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絮絮叨叨,无休止的将自己的可怜一遍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别人,便消耗了那一份同理心,成为别人避之不及的霉运之人。

林老夫人念在王阿婆早丧的男人是在山匪截货拼命护过货物,就安排她去浆衣物,给口饭吃。

“阿婆,你别哭,等二丫长大孝顺您”姚二丫用皴裂的小手轻轻的拍着王阿婆的背,不停的重复那句“阿婆,你别哭,等二丫长大孝顺您”、、、、、、

一老一小在这萧瑟冬日里,仿佛园角那个将死的朽木,挣扎的在寂寥冬日吸取阳光,拼得来年的一抹春绿。

此时在穆家,一个**岁的孩子摇头晃脑的诵读着: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凭却江山,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书案之前一长者颦眉凝望,想着自国都走来的一路见闻,面色愈发沉重。

尤其是当小儿读到那句“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不禁长叹声,他仰头似乎是想看一看外面的天空,只是暗红色的窗杦与屋外冬日的天空似是融为一体,沉闷的不透光亮。

那一路走来看饿殍俘尸、灯红酒绿、流寇四乱、官商勾结、、、、、一桩桩一件件,似乎无从叹息,只是起身走向窗杦之前,轻声重复“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姚二丫扶着平息了情绪的王阿婆坐在屋檐下的石墩上,然后起了炉子热了热水。

“阿婆,您喝杯水吧”姚二丫捧着一个缺口的瓷碗给王阿婆。

王阿婆捧着碗依偎着炉子旁边,目光空洞,不知在想啥什么。姚二丫进屋寻了一张碎麻布拼成毯子披在王阿婆身上,便继续浆洗衣物有的放些草木灰,有些放着皂角,然后小小的人儿费力的拿着棒槌敲打。

在王阿婆时而疯疯癫癫时而清醒和蔼的日子里,姚二丫一点一点长大了起来,和王阿婆相互扶持的日子里大概是她此生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四角天空中最温暖的日子了。

“小姐啊,那样的日子一天一天又一天我也不觉得苦,虽然王阿婆时好时坏有些疯癫,可是,小姐啊,那是对我最好的人啊”姚黄长吸一口气,

接着说道“还记得您及笄礼么,也刚好是我生辰,她问我想要什么,我说红烧肉;她摸了摸我的头走了,不多久回来说太太赏了她一碗红烧肉,那时候我只记得肉很好吃,后来她走了,我才知道她被守门婆子拦着不让进,怕她疯症起来了冲撞小姐,她偏要进被守门婆子的儿子一把推倒腰背撞在石柱上,那婆子为了了事给了她红烧肉。”

穆夫人似是想不起来谁是王阿婆了,家里丫鬟婆子一堆,不在跟前的粗使婆子自是记不太清。

“小姐啊,没几天灯节过后她就走了,一卷破草席扔到了乱坟岗上,等我赶过去的时候野狗吃了她半条腿,我追啊赶啊,最终还是没拼全、、、、、、”

姚黄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喘息好一会才平复下来。继续哑着嗓子叙说着:“那年灯节我赢了一个金簪子,是头彩,我想着我终于能给阿婆捐个门槛了,不对我可以捐很多啊,可她却走了,孤苦伶仃,因为在节里,大家觉得晦气,我竟连哭都不能大声、、、、、不能大声啊”

姚黄开始笑起来,然后双手撑着桌子踉跄站起来反问到:“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就高人一等,凭什么王阿婆死我也不能哭一场?”

姚黄又开始咳嗽起来,只觉嗓子一阵腥甜,只见她双手死死按着桌子,费力将口中腥甜咽了下去,只有少许血色顺着嘴角蜿蜒流下,面容枯槁。

穆夫人看着姚黄,看着她绝望愤怒又不甘的样子,似乎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你喝口睡吧、、、、、”穆夫人和姚黄四目相对,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倒了一杯茶推到了姚黄面前。然后静静看着她,眼神里有一些怜悯与厌恶。

姚黄看着气定神闲的穆夫人,晃神间一时分不清坐在自己面前的是小姐还是已经去世的林夫人。

那自己呢?似乎终究是成了王阿婆,行将就木,不久于人世间,孤坟野埛便是最终归宿吧。

王阿婆被野狗啃食不得完身,自己也将被蝼蚁昆虫蚕食。夫人生了小姐,小姐成了夫人、、、、、、

王阿婆那句“二丫啊,咱们就老老实实的活着,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比啥都强,你可要记住呀”,她终究是没有老老实实的活着,也没有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你们总是气定神闲,用金钱砸我,我还得千恩万谢的感激你们,我步步退让,你们步步紧逼,我还得做出一种内宅勾心斗角之态让你们放心,让你们觉得我翻不出浪。”

姚黄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缓缓坐了下来,端起掐丝珐琅茶盅细细喝了一口水。

“他心里一直有你,是你一直把他推远了;你知道么、、、、”穆夫人顿了顿,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现在在成里的那位和你像了七八分、、、、、、”

“肯定不是像如今的我,当少白在他的默许下养到你身边我便看透了,这几年听戏文,听过这么一句话:他天生一副桃花眼,任是看谁都深情,想想写的可真好”姚黄淡淡的声音有些孤冷。

“算了,无数次想着和你撕破脸皮,大吵大闹,如今真的做了,竟然觉得没什么意思。看你稳坐泰山的样子,我就知道我输了,一败涂地。”姚黄自嘲的笑着。

“不能为王阿婆痛哭一场,其实也是我的懦弱,苟活至今依旧是我的懦弱,我沉溺在一丝一毫的恩典中踌躇犹豫……”姚黄声音有些低迷,垂头深吸一口气。

接着说道:“你成了她,我成了她……”

然后自顾自笑了起来,似哭而笑,似笑而哭。

穆夫人伸手抚平刚才因倒茶水而绝味褶皱的袖子,依旧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似乎疯魔状态的姚黄,想要言语,却不知从何开口。

姚黄看着穆夫人四平八稳得端庄,用手绢擦拭了眼泪,笑了笑:“小姐,我走了……”

接着只见她缓缓俯下身来,五体投地跪谢穆夫人:“小姐,珍重”然后起身踉踉跄跄的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了。

穆夫人有些动容,拿着手帕捏了捏鼻子,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看着姚黄渐行渐远的羸弱背影,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看着她单薄无助的背影,穆夫人细不可闻的轻叹一声,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着谁。

穆夫人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面无表情的自己,如今倒真是和母亲一模一样了啊。

日月更替,周而复始,时间不断前行,唯有时间之下的女子,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失去了鲜活的样子。

穆夫人抬起自己的双手凝视着,喃喃自语:这双手终究还是脏了……

魏紫去了东大街什锦如意铺子买些蜜饯,又想着少爷老爷都回来了,就又和孙婆子去最时兴的货铺买了梅乃宿,说是从扶桑过来的,排队的人无恙无恙,使了钱走了后门费好大劲才买的到。

路上车轱辘坏了,废了好大劲才赶回来。

魏紫刚踏进府门,往里走,便见萍雨急匆匆的往门廊跑,一个健步没刹住扑到了魏紫身上,踉跄了几下,亏得孙婆子扶了一把,二人才匆匆稳住身子。

“萍雨,你怎么如此慌张?”魏紫着梅子酒后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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