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武梅湘,我的父亲是大唐朝开国功臣,父亲本为寒族,因从龙之功步入仕途,一路身居要位。我的母亲出身弘农杨氏,被大唐的开国皇帝赐婚给我的父亲做继室。
听说母亲起初是不情愿的,她是个心气儿极高的人,因为在她年幼时曾有道士言,母亲命格贵不可言,因此她一直到四十四岁都未嫁人,更没有子女。
我的父母对我极为珍爱,听乳母说我的异母兄长在我很小的时候,对母亲和我们姐妹们也很是照顾。因为母亲出身于关中顶级的大族,母亲的一位堂兄位居宰相、手握兵权,堂弟是当朝的驸马,还有个侄女是赫赫有名的齐王妃,身受皇帝的喜爱。父亲的仕途算是一路顺风顺水,这其中不乏依托母亲家族的缘故。
后来朝中发生了变故,太子、齐王身死,秦王成为太子即位皇帝。因着母亲之前与齐王妃相交甚密的缘故,多少还是遭到了不少的避讳。
兄长们甚至私下传言,我并非是母亲亲生的孩子,而是父亲与外室所生,但外室为母亲所不容,最终只有我被抱回家中抚养。因为我生的太过好看,也因为我生于武德七年元月,而我的姐姐武顺生于武德六年。若是如此算来,除非母亲连续怀孕才有生下我的可能。但若是如此,母亲的身子又怎会吃的消。
这让我自己甚至都有些怀疑........但是我又有些不信,因为比起父亲,我与母亲似乎生的更像。我跑去问母亲,母亲却极为严肃的让我记住,我的生母是弘农杨氏之女,出身高贵,并不是旁人说的什么外室。
我五岁那年生了一场怪病,是一位神医医好了我。他长得极为英俊,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他说他叫高元简,是药王孙思邈的徒弟,也是我母亲的故人,我看着他很是亲切。神医不光懂岐黄之术、天文地理、诗词歌赋、文史典籍都难不倒他。
我央求着父母请他做我的教书先生,因着神医与杨家多年的交情,父亲最终欣然答应了。
贞观三年,母亲收到了一封来自长安的家书,写信之人是母亲的另一位侄女,她被皇帝册封为了婕妤,颇得圣宠,还为当今陛下诞下了皇嗣。
母亲看到那信上的字迹时有些难以置信,随即泪水夺眶而出。我问母亲为何流泪,母亲告诉我,这位杨婕妤是她看着长大的,虽说是侄女,但就像她的亲女儿一样。她是个苦命的人,一连几年没有音讯,如今得知她一些安好,母亲也算是能放心了。
母亲说,那杨婕妤很是关心我,若是有一日我能见到她,让我一定要向对待母亲一样对待她。
我听完很是不解,因为那杨婕妤按辈分算起来应该是我的姐姐.......再说,能侍奉当今的天子,这也算是命苦吗?母亲忽视了我一连串的问题,她说梅湘还小,等我长大之后就明白了。
贞观六年,我认了我的教书先生做了义父,杨婕妤也变成了杨淑妃。这几年母亲时常与宫里有书信往来,我偷偷看过几次她们的书信,淑妃写的甚是亲切,“三月未得姑母书,婉婉忌欲恒死。”而母亲的回信中也总是提到我的近况。
关于我“表姐”杨淑妃的故事,更多还是从义父那里得知的。他对我那“表姐”的评价很高,说杨婉钰是他在世上见过的最美的女子,说我长大之后定会比她还要出色,他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温柔。
贞观九年,父亲因得知了太上皇驾崩后的消息悲痛成疾。皇帝得知后还遣了名医前来为父亲诊治,但都无功而返。皇帝不知道,我的义父就是最好的医者了,若是他说没得救,那就真的没得救了。
父亲去世后被追赠为礼部尚书,安葬于并州老家。
淑妃与母亲通信,希望母亲能带着我和姐妹们搬回长安生活,这样她们姑侄二人也好能常相见。但这几年武家一直安置在了荆州,母亲作为一家主母也不好就这样走了,于是便以几位堂兄对母亲失礼为由,离开了荆州。
到了长安后,我一直未能见到传说中的淑妃娘娘,母亲与淑妃依旧是靠信件往来。母亲说淑妃毕竟是皇帝的女人,出宫没有那么容易,若是让我们入宫,就必然得惊动宫中的那位皇后娘娘,自从杨家出了位齐王妃开始,杨氏和长孙氏就不可能站在一处。
虽说母亲的堂兄杨恭仁母家为长孙氏,但毕竟与皇后兄妹的血缘远了,在他的心中还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亲侄女来得重要的多。
长孙皇后薨逝后,母亲满怀希冀。她说她的婉婉终于熬出头了,看来弘农杨氏又要出一位皇后了,可母亲却迟迟没有等到她期待的好消息。
反而,一日家中收到了皇帝的册封诏书,封我为五品才人,皇帝命人即刻将我接到洛阳行宫。母亲哭泣不止,说这都是造了什么孽,连忙去信给了留在长安宫中的淑妃娘娘。
母亲对我千叮万嘱,让我到了洛阳之后不要侍寝,一定要等到淑妃娘娘来,让我一切都要听淑妃的话。我不懂这其中的缘由,反复追问母亲,母亲无奈这才告诉我了真相。
原来我的生母另有其人,而我即将和我的生母共事一夫........
我问“母亲”,我的父亲是谁?难道我的父亲就是当年的齐王李元吉?
母亲却摇摇头,面露难色。
一时间,我怅然若失,不知该如何自处。原来,我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不过好在,虽然我的养父已经不在了,但我还有个义父,他一直待我如亲女儿一般。只是我没有想到,原来义父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义父说,他这辈子最想看到的是母亲快乐,他尊重母亲的每一个决定,所以才选择了放手。他做事从不后悔,却唯独在这事儿上无法释怀。于是,他自私了一次........也是这辈子他最荒唐的一次。
义父说,我的生母一辈子都在为子女所累,义父希望我能好好孝顺她,不要怪她......
很多年后,我成了昭仪、皇后甚至是皇帝。许多人都认为我是个历史长河中的偶然,但只有我知道,这一切都是踩着我生母的鲜血走来的。
我也并不是什么奇才,只是自打我第一次入宫那年,便一直在权利的巅峰浸染着罢了。
我听母亲讲着帝王权术,看着母亲设计让太子落马身残,看着母亲借着旁人的手助长着魏王泰的野心,感受着心悦之人的壮志难酬,求而不得,经历着一句“帝传三世,女主武王,代有天下”所带来的腥风血雨,体会着帝王家的冷血与无情........
若是母亲与李淳风不为故交,若是母亲的小名不叫小娬,若是母亲不曾有个被封为了代王的儿子,那一次我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母亲拉着我向李淳风深深一拜,母亲说她知道他有他要守的忠,但母亲也有她要守护的人。因此,母亲恳求李淳风可以助她在皇帝面前将这“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矛头引向她自己,保全于我。
母亲走的悲壮,众人皆以为她对皇帝深情,可能连皇帝自己也这么认为。可我能感觉到,她并不是为了那个男人而死,而是为了大唐江山的稳定、为了我们姊妹的一世安稳、为了杨氏一族这一房的兴旺。
我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没想到我的父亲却见到了,在太白山的他得知皇帝的传召后便十万火急的赶了过来,也是父亲亲口宣布了母亲的死讯。
母亲仿佛是能预感到这一天终会到来,所以叮嘱过我很多的话,起初我是没有放在心上的,直到很多年后才慢慢明白。
母亲去世的第二年,太子因宠幸了一名唤做称心的太常乐人而惹得皇帝大怒。皇帝命人赐死了那乐人,却让太子心中从此与他的父亲产生了隔阂。
贞观十七年二月,皇帝命阎立本绘制了二十四位功臣画像置于了母亲曾经住过的凌烟阁中,长孙无忌被列在了首位,而剩下的一些如杜如晦,房玄龄、尉迟敬德、侯君集、程知节........其中大多数都是曾参与过那场玄武门之变的人。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母亲留给这位的帝王的报应来了........
三月齐王李佑谋反,赐死,阴德妃被降为嫔位。
太子李承乾谋反,废为庶人,流放黔州,李元昌赐自尽,杜荷、侯君集一众参与之人皆伏诛。
魏王李泰被废黜,降为东莱郡王。
我本以为我心悦之人终于可以有了出头之日,可没想到那太子之位却落在了晋王李治的头上。
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母亲是个下棋的高手,即使她已经不在了,但每一颗棋子都没有白费。她说过,只要长孙无忌未死,李恪就做不了太子,但李承乾和李泰也做不成。
母亲说,既然已入局,索性就让我替她下完武德年间的那一局,那盘她与李元吉未下完的棋。凭什么红颜就要薄命,凭什么女人只能成为男人的附属品........
李淑出阁前一日,我俩人窝在榻上抱头痛哭,从此这偌大的皇宫中我连一个说真心话的人也没有了。
李淑说,她不知道自己是幸或是不幸,因为她马上就要嫁给了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了。但是看到华蓁姐姐的驸马待姐姐极好,过得很是美满,她觉得似乎这样也是不错的。
但是看到高阳的经历,李淑就有些害怕。高阳曾对李淑说过,将来一定要嫁个心仪之人,不要走她的老路。只因高阳便是在婚后才遇到了那个让她心悦的人,高阳知道他们永远不会有结果,所以很小心的将那人藏在了心里,但是她忘了,爱一人的眼神是很难藏住的。
不知怎得,这事被人捅到了皇帝面前,说得还极为难听。皇帝一怒之下找了个由头处死了那人,她的父皇觉得这是对于女儿名誉和皇室颜面的一种保护,可对于高阳来说确是一种深深侮辱........
李淑出阁后,皇帝倒是喜欢将我留在身边侍奉笔墨,他说看着我总是能想起他的婉儿,仿佛他的婉儿还在自己身边一样。当然听到这话,我并未觉得怎么感人,因为几乎同样的话,皇帝也对他的徐充容徐惠说过,只不过主人公从我的母亲变成了长孙皇后。
皇帝经常对着一份遗诏发呆,那是他在贞观十三年二月写下的。内容是,若是有一日他驾崩,则命我的母亲为他殉葬,陪葬昭陵,追封为皇后。
只是他没有料到,母亲会在他写下这遗诏后的两个月就殒命了,而母亲的遗愿并不是做他的皇后,而是做回李元吉的妻子,能与她的夫君死同穴。
皇帝在病榻上迷糊时,总是会喃喃一句“婉儿”,并且自言自语:“若是朕当年能对你好一些,是不是你就会一直留在朕的身边.......你的心里是不是就只会装着朕一人.......“
我知道他是在想我的母亲,但是我好想告诉他,其实母亲的小名唤作“婉婉”,婉儿是燕德妃的小名。
皇帝驾崩后,我被送到了感业寺为尼,而徐惠哀伤成疾,第二年就去世了,我知道她是真心爱这位皇帝的。但就像母亲曾告诫过我的那样,千万不要爱上帝王,不要相信什么山盟海誓,也不要相信什么帝王情深,不然只能落得个情深不寿,红颜薄命........
第二年,在李淑的帮助下,借着王皇后的手,我怀着李治的孩子重新回到了宫中,位至二品昭仪,深得他的宠爱。
起初我并无争斗之心,因为我并不怎么爱这个男人。但我深知此生是注定无法与自己所爱在一起了,我很是羡慕他的王妃萧氏,嫉妒那女人能陪伴在他的身边,为他生儿育女。
我总是在想,若他是皇帝,那该有多好.....
可是现实总是很快的让我清醒,永徽四年二月的那个晚上,我抱着已经泣不成声的李淑,望着窗外闪耀的星空暗自流泪。
吴王恪、高阳公主、巴陵公主、驸马都尉房遗爱、柴令武以谋反之名被赐死,李愔废为庶人,流放巴州。而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是当今皇帝权倾朝野的舅舅—长孙无忌。
李淑说,若不是她与她的驸马都是不爱走动的人,想必这次她们也难逃此劫了。她说她有生之年定要让长孙无忌血债血偿,她要为兄长、阿姊们报仇,也为了母妃报杀子之仇........
我又何尝不明白,当今这位皇帝又何尝不明白,这所谓的谋反不过是长孙无忌铲除异己的诬陷罢了........
但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这一刻我仿佛突然明白了母亲作为玄武门之变未亡人的痛,她的痛也定是比我深上千倍万倍。我抚着李淑的背,强装着冷静:“妹妹不要怕,当初母亲走后的那五年,是淑儿一直在保护着梅湘。以后,换成梅湘来保护淑儿......淑儿的仇,梅湘帮你一起报.......”
那年十月,南方发生了起义,朝廷随即派了人前去镇压。
听闻那为首之人是位女子,名叫陈硕真,她自称为文佳皇帝,仿照朝廷的官制建立了自己的政权。
我深感震撼,只因为这从古至今还从未有过女子称帝,对她也多了分敬佩。
只是面对朝廷的镇压,她终究没能抵抗太久。在被俘之后,她选择了自刎了断。
我听到有人向李治密报,陈硕真死后,唐军在她的家中发现了息王李建成和陈氏弗歆的灵位。李治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吩咐此事不得外传。
我大概猜到了那陈硕真的身份,但不免手心也捏了把汗。我想到了母亲帝母签的预言,想到了“帝传三世,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谶言。
如今,母亲的孩子只剩下我和李淑了,若是真的天命不可违,我又为何不顺应这天命.......
母亲说过,凡是定要徐徐而图之,一击必中。
我,定不能再步这陈硕真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