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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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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操蛋的仙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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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天界第一位杀神。

她不信神佛,不拜道观,手上沾染不少人命,绝无可能成仙。但世事就是这么操蛋,是仙是魔,是人是畜,有时只在神仙一念之间。

神仙的一念之间,定的就是凡人的天壤之别。

她刺杀了鬼手的女儿景年。

鬼手造人,有下界巡世之责。景年化为凡人,在凡世翻云覆雨搅弄乾坤,被她手持利刃穿胸而过。那利刃,乃天陨铁所制匕首,以至于伤了景年的神识。

神识伤重,无力返回天庭,飘飘无所依,于是附在了她的魂灵之上。

鬼手携双魂返回天界,将其囚在双生洞里,用自己的灵气滋养景年神识。

双生洞位于仙凡交界,灵力充沛,是修练的绝佳之地。且所度日月,与凡间一样。天宫一日,双生洞一年。只是受仙凡两股气流对冲,摇摇欲坠,随时会灰飞烟灭。

鬼手怕她离魂太久以至于魂飞魄散,便帮她塑了仙体,她因此结了仙缘。

就在鬼手修复景年神识时,她也跟着勤学修练,一日千里,将鬼手一族仙法学了个淋漓尽致。她在凡界武功尽废,本是灭顶之灾,谁承想只需一丁点仙法便能让她恢复如初。

鬼手极度震惊,他从未见修习仙法如此迅猛之人。想着待景年伤愈,须得速速将这凡人抹去仙迹,遣返人世。他害怕所行之事被天君知晓。

魔界长生王听闻鬼手不在云台,趁乱攻来,将云台那紫色铃兰连根拔走。那树上有十万余永世不得超生之魂,若去到魔界,那将被炼成一支强大的魔兵,足以给天界换个颜色瞧瞧。

十万恶魂飘散于天界,四大战神都震惊了。天界,数百年没有这么大的篓子了。

她在战场之外,微一运力,体内那源源不断的灵气便汹涌而来,仿佛没有止境。她再也不想回到凡世,去过那任人宰割的日子。

她手持长剑,轻拭锋芒。记得将匕首炼成长剑那日,剑上浮现两个字:“故剑”。她很意外,这柄剑竟然给自己取好了名字。闲暇时,她改了数次名字,均未成功。直到后来,她改了同音不同字的“顾剑”,这一人一剑才算各退一步握手言合。

数十枚恶魂飘了过来,围在她身边,意图攻击,却又不敢上前。

东方战神灵汐道:“那好像是个凡人,恶魂怎么会怕她?”

鬼手见纸包不住火,解释道:“那是她在凡间斩杀的王侯将相,此刻想要复仇了。”

灵汐震惊掉下巴:“不是吧,能杀这么多王侯将相?这凡人生生世世都在杀人吗?”

她手持顾剑,飞身而上。许多年,未曾这样酣畅淋漓地打过了。武功尽失的那些年,她从没有将功夫放下,这一招一式,千百次的在脑海中演练过。四大战神皆目瞪口呆。

十万恶魂遮天蔽日,她一身素衣,一剑霜寒,一人绝世独立。

重新封印十万恶魂,长生重伤败北。他回到魔界大发雷霆:天界什么时候来了这等高手,尔等竟未禀报?快去查查她是谁?

不止长生,天君也颇为头疼。天庭四大战神,每位都想将她收入麾下,为此吵闹得极为难看。天君让她选个合眼缘的。她环顾四人,觉得四人功夫,均不如自己,实不甘心受制于他们,于是道:在下还颇为留恋凡世......

她不敢说得太快,怕这老头真允她去凡世。说真的,她宁愿为草木,为鸟兽,都不想为人了。

谁能舍弃这以一抵万的绝世高手?!不待她讲完,天君大手一挥,一个新职位就此诞生:杀神。

天界第一位杀神,林晓晴。

鬼手自罚去扫大街,云台由景年接手。

林晓晴颇为震惊,景年下界为非做歹,祸国殃民,就这样当作无事发生了?

后来隐约听鬼手谈论,为了保景年,他找了诸多神仙,最后粉饰成景年下界巡世,救凡人于水火之中,仙力耗尽,险此魂飞魄散。幸得凡人香火供奉,才历经千难万险回到仙界。

林晓晴便是她巡护凡世时发现的可造之材,为将其带给天君,不惜被天陨铁匕首刺伤。其情感天动地,对天君的忠心唯日月可表。

至于长生王攻上仙界,四大天门守卫皆有责任,于是仙仙相护,往死里吹嘘长生王的功夫,将他塑造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魔,绝非区区守将可挡。

晓晴听他们自导自演,心道:这跟凡世,也无甚区别。

自娲皇仙逝,造人术日渐没落,很难造出惊才绝艳之人,但隔不久便出一恶魂,天君不甚满意。

林晓晴经常见景年点灯熬油,披肝沥胆,实在不是一个好差事,无怪乎她要跑去凡间作威作福了。

她成为杀神,引起很多仙君的不满,尤其是北方战神封平。他在凡间轮回十世,世世为将,世世战死沙场,方才得以成仙。凭什么,林晓晴就可以轻轻松松与他比肩而立。

他数次前来找她比试,她都借口推脱。有一次他拔剑逼晓晴出手,用尽了九成功力,雷霆万钧当空而来。过了几招,他渐渐察觉出,自己根本不是林晓晴的对手。

他恼羞成怒,弃刀而去。他觉得这把破刀,今个儿也没出尽全力。

晓晴前来还刀,道:“顾剑开刃前,曾被三代凡世将军将其供在将军画像前各七七四十九日。顾剑是将军所佑之剑,断水刀自不会伤其同类。”

封平在人间最后一世,实在不怎么风光,是被国君以叛国之名处死。他看过人间史册,后世将他写得极为不堪。

封平心情大好,摆出长者姿态,慈爱道:“你知道我?”

晓晴淡淡一笑:“人间史册,不过是权贵掌中之物,无甚可看。幸得我只爱看野史。封将军年少风流,与西秦公主感天动地.......”

封平闻言大窘,抱刀而逃:“恕不远送。”

她虽名为杀神,但也相当于天君的小丫鬟。不方便宣之与众,让武神出动的事,就让她悄悄办了。她悔了!还不如去武神座下!灵汐就很不错。

其余大部份时间,晓晴就在双生殿修习仙法。她用灵力稳固着双生洞,景年常劝她弃了双生洞,怕她得不偿失。

她只是说,还不习惯度天宫的岁月。

她对武功、术法都极有耐心,唯对兵法提不起兴致。

四大战神见她不爱修习兵法,也暗自窃喜,认为不懂兵法,再勇猛不过一匹夫而已,不堪为将,不足为惧。

她也不爱与众仙深交,常常记不住那千篇一律的皮囊。

闲瑕时,她站在云端观望凡世。高山大河宛若水墨画,凡人如蝼蚁不可辨。

怎么就没有一场大战需要她去凡间呢?

有一日,景年哭兮兮的来到星河殿。

星河殿是她的居所,位于若水之畔,周围略显荒凉,本是天宫一处荒废的宅子。但是在这里,能望见最美的星辰。

趁她在双生洞修练之时,天君座下掌管殿宇的小仙派人略微修整了星河殿。财神近日心情不错,拨款略微大方了些,是以星河殿如今看起来,颇为金光闪闪。

顾剑之前在天界,是太阴星君最喜欢的孩子,后来坠落凡间,星君一顿好找。如今机缘巧合重回故地,星君自是对她更加疼爱,每夜第一缕月光,必定照在星河殿挂剑之处。

这第一缕月光可不得了,使得整个星河殿都显得异常金贵,不几日,周围开工了新的殿宇,繁华热闹起来。据说财神都要搬过来。

“晓晴救我!”景年眉头愁成川字,“你离魂后,凡间陆续有近百名术士为你招魂,其中有几个厉害的,我父君也不敢硬来,只得另塑了你的魂魄放去凡间。”

这事她第一次听说。果真,就没有这些神仙不敢干的事。随随便便把她的魂魄拘上天宫不说,还敢另塑魂魄?

“你在凡间郁郁而终,那人用普庵咒去过往寻你,他要用自己的命数救活你。他去了十三年前。估计发现你魂魄有异,要从最开始寻你。他夙愿难偿,便不会离开普庵浮世。若浮世崩塌,我和父君就完了。”

“普庵咒这么蠢?谁的命都敢拿?”

景年快哭了出来:“普庵咒虽蠢不可及,但那凡人也相当狡诈,竟然瞒过了他,让他误以为那人寻的是普通人,便吸食了他十三年命数,放他进去。结果,谁料他寻的是你啊晓晴。夙愿未偿,便离不开普庵咒,普庵咒要被撑死。那蠢货吞不下凡人的一生。”

十三年命数。未曾想,她离开凡间,已有十三年了。十三载,故人飘零,只怕早已物是人非。

她生性冷淡,眉目不惊:“你也知道,我在凡间过得并不如意,我不想回去。”

“以前,确实是我欺你太甚。如今想要什么,你尽管说。”景年为了凡世安稳,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观尘镜......是个宝贝。”

景年瞪大眼睛:“什么?你想打观尘镜的主意?怪不得你隔三差五去我殿里把玩观尘镜。你知不知道,天宫岁月漫长,我每天都指望这镜子度日。”她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其实现在人间也没什么趣事,我经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有时偶尔能看到个熟人,但也没什么新鲜事。”

“什么熟人?”为什么她看到的总是些游侠少年浪迹江湖?晓晴整理了下护腕。多少年的老毛病了,她紧张时,总爱整理护腕。

“就卫铮、陆随那些王八蛋,一个官拜大将军,一个统领禁卫军。个个过得风生水起,整日里搜刮民脂民膏。其他人,死得死,隐得隐,遍寻不见了。”

一阵寂静之中,顾剑忽然出鞘,傻愣愣的杵在景年面前,欲言又止。景年对灵剑灵宠一向慈爱,放柔了声音道:“你想说什么?”

顾剑沉思良久,不发一声,又咣当一声入鞘了,假装无事发生。晓晴终于整理好护腕,站起身来,拍了拍顾剑,似是安慰,又似是赞许。

景年坐在原地,望着晓睛离去的背影,半晌道:“哎,晓晴,你到底答应没有?我只和大司命告了三天假。”

这一夜,晓晴睡在了院中的铃兰树上,黄色的铃兰花开得十分欢快。她拿着观尘镜,瞧了许多人间趣事,到了后来,心里只剩下虚空。景年说得对,不是你想瞧谁,就能瞧见谁。

金乌仙君尚未当值,景年就跑到了树下把她摇醒:“晓晴,快去吧,只有三天。我们回到十三年前你刺杀我时,这次我死你活,让你出出气。”

在凡间是不能随便使用法术的。大司命卖了她个人情,许她们用些最初级的法术,不得伤害凡间生灵。

她站在一边瞧着景年在空中画符。浮世重开是一张极复杂的符,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她看到有个地方画错了,那个错,将让她回人间的时间前推六年。

也就是说,她回到的,将是景年死前的第六年。

她没有提醒景年。因为她脑中忽然响起一句话:“臣十七岁时,遇到一女子,风华无双,令臣一见倾心。”

她的十七岁,何尝不是对酒当歌恣意飞扬?

她有点想十七岁的自己了。

符咒转动,眼前变换了模样。是她十七岁时的兰陵之战。

那时,她爱穿红衣,长身玉立。腰间佩一把长剑,剑无名无姓,和她一样。

她不知来处,不知生辰,只被师父称为:阿七。

帐篷散布四野,兵士已起锅开灶。她身姿灵巧,猫一样悄无声息的潜行到了一顶帐篷外。记得他们苦战三日,仍未夺下兰陵,军心已将近涣散。

景年从后面推了她一把,魂魄进入她十七岁的身体。

她的心情忽然是多年未有的愉悦舒畅,胸中块垒一扫而空,觉得世事无所不可为。这正是她十七岁,无畏无惧的性子。

她扑进来时,笑仍在脸上,那笑意抵达眉角眼梢,闪着光:“清和。”清和,是卫铮的字。

卫铮又惊又喜,道:“阿七,你来了,快,快进来。”

没想到,她还能感受到十七岁时的喜乐哀愁。她看到少年剑眉星目、铠甲明亮,还是心生欢喜。

谈起战况,卫铮看起来毫不在乎:“我只是个区区校尉,是胜是败,也就这样吧,加官进爵也轮不到我。”

这些话若放到以前,她也十分赞同。什么天下万民,定国安邦,与她何干?但现在听来,却是略有不适。有这样的将军,能打胜仗就怪了。

也难怪战乱时,他只能屈就于副位,直到海晏河清,他才官至大将军,捡了现成的便宜。

她坐在毯子上,斜倚着长桌,低笑道:“我就是顺便来瞧瞧你,今晚攻城么,我陪你去,也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灯下的她,格外明丽。眉眼秀气,闲适随意,笑起来时,便少了几分凌厉。

卫铮赖唧唧地凑上前:“我是最相信你的功夫,早已备好梨花白博姑娘一笑。”

梨花白是京城皇室饮用之酒,香气冷洌,柔和中带少许辛辣。权贵所饮,皆为宫内赏赐。寻常百姓,只闻其名。

她喝过几次,每次喝完都心情甚佳,觉得天下都在自己掌中。她怀疑酒里掺了什么神药。

当天夜里,再次攻城。她穿上铠甲,梨花白才喝了半坛,但也只能随队出发。

出帐篷时,明月高悬。若今夜未将兰陵攻下,明日西秦援军一到,将夺城无望。攻不下,大军撤退至泇河,楚军在西战场将完全处于劣势。

卫铮自帅帐领命回来后,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一般:“今夜我大楚必胜无疑,有援兵一万转经此地,必助我军夺下金陵。”

这才有些副将的风姿。

城内早有准备,城高二十尺,攻城云梯架上去时,对方已率先展开了攻击。滚油与利石块齐下,间或伴着利箭。很明显,他们的箭已经不多了。

火光将长夜映得如同白昼。晓晴身姿矫捷,云梯不断有人落下,行进艰难。行至城墙中间,她将抓钩抛上城头,稳稳的卡住了,足下一点,犹如一只夜鹰,轻飘飘的落到了城墙上。

长剑饮血后,煞气逼人,她一路砍杀,直朝主将奔去。芙蓉如面,沾了血迹,在火光中艳丽如妖。

她冲杀之间,察觉背后有兵士帮她断后。背后箭风响起时,她还是侧身闪避。她不信任别人。但不可否认,今夜攻城兵士,格外英勇。不像卫铮平日里带的兵。

卫铮爬上来,她与他擦肩而过时,不着痕迹地将敌将人头塞到他怀中,笑道:“拿去加官进爵吧。”

于三军之中斩敌将,卫铮在此战之中,声名大震。

后来,他回到营中,桌上半坛梨花白犹在,香盈于侧,但那人却早已从血流成河的战场纵马没入夜色。来去如风,不可捉摸。

他来战场只是攒些资历,回京都便可名正言顺入兵部。如今这等泼天军功降到自己身上,几乎将他砸晕。

他低低唤她的名字:阿七。像在唤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策马行至五更,才赶到蔇亭。

有一人一马守候良久,马蹄声响起时,那人站起身迎了出来。

晓晴未下马,俯身瞧着他,笑道:“有劳四哥久等了。”

他将一个包袱掷给晓晴,脸上也浮现了笑意:“拿去买酒喝吧,我再等等小九。”他瞧见她流血的手掌,“受伤了吗?”

“徒手接了一支箭,小伤而已。那我先走一步,小九在城门处,半个时辰必到。”她回首望着他,“四哥,多保重。”

天色将明,夜静风寒,晓晴行出百米,又回头望了望夜色中的四哥。世事变幻当真深不可测,当年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四哥会在一年之后,经脉俱断,终生只能坐在轮椅上。

杀手的命运,很难善终。一生都行走在杀人和被杀的路上,无法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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