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使前些日子亲阵迎敌,听说打赢了呢。”
“那是,弘家人做事一向果断有效。”
百姓两言三语,站在书画摊边的棠无霜只低头不语,摆弄一幅幅她精心写成的字画。
……
隔天,太阳烈烈,有如吞噬苍穹之势,点点云光一拂就起了涟漪。
京城外,两匹马纵行竹林。
忽地,眼前渐渐浮现京城大门的轮廓,弘乔的马迅速停下,马蹄在泥上周旋几圈:“剑影,现今几时?”
“辰时。”另一人的马前蹄长仰,也随之停了下来。
“进城。”男子声音铿锵。
城门徐徐打开,两匹马驰进城,当街百姓暗自惊呼,堂堂枢密使凯旋,竟如此低调。
往日他可不是此作派。
成群的妇人们端详着二位,实在是君中骄子。
二人影子指向西方,径入皇宫,沿途路过一个书画摊。
摊边直直站立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子,望向弘乔的那双眼不觉间露出柔情,却也说不清,到底是凌厉还是温柔。
弘乔瞥一眼她,微风扬起发丝。
这位陌生女子似乎非同寻常,顿感熟悉。
本想着接着行路,扭头就走,却听见一个更熟悉的名字。
“阿霜。”
弘乔猛地转头,只见那位女子立马转为了笑脸盈盈的模样,但仍未说话。
剑影见自家主子如此,小声提醒他圣人正等着,他才回过头来。
随后,二人身后直直传来女子的嬉笑声。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皇宫大门,侍卫们远远就瞧见枢密使前来,急忙赶去开门,行跪拜礼。
弘乔并未理会。
进宫后,剑影回头看缓缓关上的宫门,略显笨重,双手捏紧马绳,又转回来,叹息道:“大人,从军营出来就很奇怪了,怎么回事?”
“有人检举我。”
他心中清楚,军队不力,枢密使前往边疆振奋士气,还上阵杀敌,带着功劳而归,却没有人迎接。
一想便知,定是有人暗中作梗。
二人下马动作干净利落。旁人牵走后,剑影紧紧跟在弘乔身侧。
弘乔走姿端庄,不失威武,路过的下官纷纷行礼。
走在荫道里,阳光时而穿射皮肤,直达心底,脚下的鹅卵石起伏高低。
前面就是永乐殿。
他吩咐剑影在门外守候。
“枢密使求见。”
“让他进来。”
弘乔缓步走到正看卷轴的皇帝面前,行了礼。
皇帝一看眼前人来到,立马放下卷轴,起身小步走向他:“凌昂,莫怪吾不派人前去迎接你。”
弘乔回答:“臣未曾如此想。”
“你走后不久,姜微检举你,说你不顾民生,旱灾过去不久,又换了帝王,便讨伐外敌,”圣人无奈撇撇嘴,转向一边,“他是兄长亲任的宰相,厌战喜和,一直对吾抱有不满,为了避免他做出极端事情,吾只能出此下策。”
此次作战,分明是外敌来袭,边疆受扰严重,如若不前去作战,必定城破。
弘乔知晓,姜微始终不喜现状,也不愿告老还乡,但好在体恤百姓,威望甚高,只得安排其任职司谏。
他摇摇头:“臣明白圣上的苦心,不会计较这些。”
“毕竟你立了功,封你暂为步柏司使。”
弘乔闻言,蹙眉道:“如今我已是枢密使……”
“暂定,况且若你权力大过那些老臣,才好行事。”
皇帝向凌昂投去信任的目光,他不觉得将权力交给弘乔是错误的决定,反而可以遮遮姜微的光。
天色渐暗,今晚的圆月隐隐给人不安之感,弘府太大太空,即使是夏天也不免幽深。
弘乔躺在床榻上,迟迟无法入眠,闭上眼,脑海便清晰显现出今日书画摊旁的“阿霜”。
此刻的他很奇怪,彼此只见过一面,那个女子怎会给他如此深的印象?
他的预感向来准确,看来明日得去买点字画,为弘府添些韵味了。
旭日当空,暖暖阳光射在宣纸上,众人围在温婉女子身边,仔细注视着她挥毛笔的动作,行云流水。
光影踱步,“海晏河清”四字闪在纸上。
引得周围一阵欢呼。
“书法岂是可以用来哗众取宠的?”人群中升起异议的声音。
女子只是笑笑。
“这位兄台有所不知,她无法说话,家境落魄,幼时便写得一手好字。”
一位老者思考片刻,缓缓开口:“‘海晏河清’才能让女子都能作字。”
随后,众人纷纷提出买卖。
人群散去后,一位男子未跟随人流往外走,他靠近摊位。
棠无霜低头整理书画,直到一个人影遮住了她的手臂。
两人对视,纵然弘乔身后有马匹疾行,纵然棠无霜几缕发丝斑驳视线。
二人皆不语。
棠无霜用手指向他,又指向字画。
弘乔一眼看中一幅字画,写着“琴瑟和鸣”。
他轻轻拿起这幅字,果真,苍劲有力,不失风范,正准备掏出铜板,不远处传来女子骑马的喊叫声,她趴近马身,满眼惊恐,而马儿好似一点也不顾及一边的百姓们。
只见方才还好端端站着的少女大步流星,跑向疾马,拿出口哨,吹响哨声。
像极了那位故人……
马儿减缓了速度,在棠无霜的身前刚好停下。
可这马上的女子还未缓过神来,心底跳得慌。
光是直起腰杆就似是花了她半生力气般,棠无霜帮她扶下马,拍拍后背。
“阿霜,我本想学习骑马,可谁知……”
棠无霜笑了笑,欲先把马牵到摊位旁,一转身,那位男子已走远,他的身影无声无息,只留下了铜板。
程锦云抚抚马背,侧头向马儿:“下次不准了。”
……
这一天下来,棠无霜有些累了,她和程锦云一起收拾摊子。
归途,夜幕低垂,街道上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宁静而孤寂。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只有夏季如此。
街道两旁的楼房静静地矗立着,窗纸无意间漏出温暖的灯光,与天上的月光交织在一起,静谧,美好。
这样的夜晚,让人不禁陷入沉思,感受着时光的流转和岁月的静好。
夜色更浓时,两人到家了。
棠无霜仿佛心中放下一块重石,深深呼吸一道,走进后门院子。
程锦云呵呵笑几声,平静道:“阿霜,弘乔作为新步柏司使,即将上任。”
院子里的合欢树开了花,粉嫩嫩的。
抬起头,似是点缀在繁星一旁。
树下的棠无霜点点头,嘴唇微微动了动:“今日他特意来摊位上买走了一幅字,还是‘琴瑟和鸣’。”
她小声嘀咕道:“像他这样的人,哪里缺名家字画?”
程锦云走近她,轻声打趣道:“吃醋了?”
少女并未直面回答,别过头:“未有如此,他早该找个好人家。”
“昌匀年间,你父皇便有意撮合你二人,奈何彼时的他有心仪的姑娘,”程锦云瞅她几眼,她早是泪眼婆娑,“我知道,从始至终,你都想回到前帝身边,但世事难料。”
程锦云继续道:“先帝崩殂于重病,你也为了完成其遗愿,选择隐姓埋名,加入步柏司,负责监察民间事务。不过委屈你了,白日里要装作喑人,才能更好避免口舌上的冲突。”
“但愿阿霜不要太过感伤。”
听了适才之言,棠无霜拉住程锦云的手,前荡后荡,眉眼间尽是笑意。
天空映照在眼底,满月化为其中一点朦胧的亮,二人伫立在合欢树下,相互依靠。
风吹云飘,只是越来越狂,桥下河水蜿蜒盘旋,湍急流水也渐渐爬上岸,石板路快被击破,连带屋上瓦,即将一同炸掉的架势促使行人躲进房内。
夏季的雨下得没有缘由。
棠无霜见状,未出摊,在家听雨刮树叶发出的声音,静静站在桌边,执起毛笔,一横一捺,任由门外的风雨如何作势。
程锦云在旁侧为她磨墨,看得入神。
天阴蒙蒙的,连雨滴也要等它碎在泥土上,方能看清。
“午时,我们去步柏司。”棠无霜写完一篇,顿了几秒后说道。
“好。”
天公的泪掉个不停,丝毫没有止尽的意思。
幸好,午时雨小了些。
二人执伞出行。
细雨绵绵,一辆马车从女子们的身后冲向前,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二人的衣裙。
她们歪头去看,车身雕花镶玉,雍容华贵。
相视无言,继续向前走。
步柏司坐落于西城门一侧。
两人来到时,那辆马车停在了门口,主人似乎已经下来,只有马夫引马向别处。
庭院中挺立着一棵榕树。
棠无霜降生时,父皇为她亲手种下这棵树。
如今,她芳龄十六,树轮也有十六圈。
映入眼帘的不只有这棵树,还有一个男子的背影,尽显魁梧,伞落在地上,手摩挲着树皮,呢喃声不断传来。
一眼就能认出,他是弘乔。
新来的步柏司使,是弘乔。
雨如丝线,沿叶的脉络滑下。
程锦云示意她过走廊,先一步进屋。
棠无霜悄然走至他身后,雪花白的油纸伞让雨没再敲打他的肩膀。
“为何淋雨?”
“等你。这雨下得也好,”弘乔转身,发现不是淋悔,稍微偏眼——他刚入门,于是声音越来越小,“我喜欢。”
收伞的淋悔虽不清楚此景之下该如何做,但他仍乖乖站在门槛边,不出声,关上门。
弘乔的眼里闪过惊喜,和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