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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雾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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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裂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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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倚着冰凉的藤椅,温着壶陈酿。

他缓慢地抬起手,将壶中的陈酿倒入杯中,温热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仿佛带着一丝故乡的味道。他的动作轻柔而缓慢,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出他内心的沉思与焦虑。

他轻抿了一口,酒液在他喉间滑过,带来一丝短暂的温暖,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寒冷。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思绪飘向远方。

将军已是年过半百,发丝如银线般闪烁着光芒。他的头发被简单地束在脑后,用一根青玉簪固定,显得既朴素又不失风度。偶尔有几缕发丝脱落在额前,为他增添了一丝闲适与随意。

他不喜欢小皇帝赏赐的名贵衣服,常常只把自己放置于一身深色的便服中,腰间总是系着一条宽大的皮质腰带。他的身形匀称,衣袖微微卷起,露出结实的前臂,手腕上戴着一串檀木珠串,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似乎是他唯一的饰物。

岁月在他身上只留下了风霜,却未能削减他的威严与力量。

将军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酒杯,手指在藤椅的冰凉表面摩挲,感受着那熟悉的质感。他知道,自己无力改变战局,无力保护麾下的士兵们,内心的犹豫和无奈让他倍感痛苦。他每每听着士兵们幼稚的谈论,压不住的愧疚就会翻涌上来,只能苦涩地笑笑。

室内的寂静仿佛也在嘲笑他的无能,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定,但每一个选择都让他感到沉重。

这已经是他第二十六年困守暖熙城了。

从十八万黑骑大举进攻以来,他没有下达过一次命令,所有的战略布局,全部依靠守备军自主御敌。他站在城墙上,冷眼看着那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心中却波澜不惊。他不在意输赢,因为被鹤晗占领,只是时间问题。在他看来,这场战争不过是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戏剧,而他不过是一个冷眼旁观的观众。

本来他以为一照面就能分出胜负,然而现实却远超他的预期。这个猫鼠游戏,竟在无形中耗费了他们数十年的光阴。

令他更觉欣慰的是守城的这些士卒军官,在巨大的落差下竟然依然团结着,面对装备精良的敌军,还能有勇气一次次自我整顿,直面铁戟重炮。

他们是真正的良材啊,分配到这儿,实在是可惜了。

被遗弃在这个边陲小城,守着旷辽的荒土,他痛饮过乘隅千金难求的“凤露”,醉看过舞袖翠云铺染血红的门廊,却不知将那沉积多年的心事,诉于谁说。

纵有银镯歌女衣袂遮天蔽狼烟,破不尽离人愁,化不开心中苦。

时不时,他仍念起同窗欢聚燕楼上,投壶赏月,可惜故友四散,再也没能重聚,最后一局你画我猜只存于虚影,空余遗恨。

他虽长于此地,但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祖国,他为什么如此犹豫不决呢?

也许,或多或少有些不忍心吧,毕竟军营里这些孩子,都是自己庇佑下成长起来的,一旦投降,他们……

“怎么又不见王将军啊?只要他老人家出手,咱们继续齐心协力,肯定能赢啊!”

“将军是咱的王牌,不能直接上,我跟你讲啊……”

将军每每听着这群新来的孩子可笑的谈论他,把自己和整个的希望托付与他,将军总会感到内疚

希望生于无端的信任,注定会失望地走向终结。

流霜飞扬,皎皎空中悬着孤月一轮,为热闹的营地镀上一层白练似的网。

营地四周被群山环抱,显得格外幽静。篝火在营地中央熊熊燃烧,火光映照在帐篷上,投射出跳动的影子。年轻的将士们围坐在篝火旁,有的在欢笑,有的在低声交谈,炊烟袅袅升起,混合着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流霜在空中飞舞,轻轻落在地上,仿佛为大地披上了一层银纱。皎洁的月光洒在营地上,为每个人的脸庞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辉。寒冷的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丝毫没有减弱他们对未来的热情。

营地的热闹与孤月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仿佛在这片喧嚣中,月亮也感受到了一丝孤独,也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惆怅。

他是被乘隅遗忘的故人,还未犯罪的通缉犯。

家人离世,粮草告急,军民疲惫。堆在角落的册子早已攀爬半墙,可他不能,也不敢批阅军报,他害怕自己忍不住。

这是一场注定成功的攻城战。

在悲观将军的领导下,没有人能守住敌人的城池。

副将张嬴战死那年夏祭,他沐浴更衣叩首北方,重新拾起先将军攻占此城时缴获的鹤晗书册。

鹤晗文字通顺易写,信件文书中充斥着浓郁的人情味:朴实无华的农家日记,缠绵悱恻的思乡柔情,字里行间的友善亲切,无一不令他心生向往。

这是他在乘隅四十几载宦海沉浮中所没有体会到的。虚伪谄媚间,它们一次次勾起模糊记忆中潜藏的快乐,似乎提醒着他本来就属于鹤晗。

在他印象中,每次下营的那几天,都能听到新来的士兵们在战前的营地里低声议论。

其中有一个身材纤瘦的男孩,他的面庞轮廓分明,眉毛如剑般锋利,浓黑而有力,眼睛炯炯有神,眼中闪烁着一抹兴奋与紧张的光芒,充满了对未知战场的渴望与忐忑。

他说:你说咱们要是被俘,会不会也能享受鹤晗的居民待遇呀

提到这,少年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似乎在幻想着美好生活。

营火旁的影子在闪烁的火光中摇曳,替他预示着一场无法逃避的厄运。

傻孩子。

鹤晗的俘虏从未出现过,因为他们不承认俘虏的价值。一旦落入鹤晗之手,等待他们的就是迅速死亡。

转观岭砚从不处决战俘,“视弃剑者如手足”这是新生历211年颁布的《军法(暂行版)》新加上的硬性规定,违者革职查办。对于表现良好的俘虏,还会分配工作。

如果我不是所谓的将军,而是鹤晗的百姓……那该有多好啊,啧。

暖熙城外,一片萧瑟的景象笼罩着冬日的黄昏,寒风呼啸,枯枝摇曳,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无尽的寂寥。然而,几盏亮如明烟的纱笼在空中翩然飞过,给这冷清的景致增添了一丝难得的温暖和喜庆的年味。

那些纱笼并非普通的装饰,而是鹤晗例巡侦察机,经过精心涂装后,像是传递祝福的使者。它们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光亮,仿佛在向大地传递着来自远方的温馨问候。

张副将生前是全岭砚数一数二的神枪手,他的名字在军中如雷贯耳。他不仅精通各种枪械,而且自创了无数战斗技能,每一次战斗,他都能带领部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敌人的主力军,军功斐然。

卓越如他,终究还是无法破除鹤晗的防御。

将军目光凝视着远方,举起杯子,又抿了一口茶,心中涌起一阵阵酸楚:论科技,论武力,我们都输给了鹤晗。真想不通,当初究竟为什么要叛离……

他的思绪回到了过去,那些曾经的决策和选择,如今看来是多么的愚蠢和不可理喻,再次勾起他无尽的悲哀和无奈。他深知,这样错误的决策不仅是老皇帝个人的失败,更是整个岭砚的悲剧。

他关上电磁炉,雾凇沆砀。

关于胜负,彼此心知肚明。

“将军,生日快乐。今天您考虑好了吗?”空中有温和的声音传来,一如往昔。

杯中火光混杂着复燃的信仰,他吹了吹,仰头,将七十年一饮而尽。还是算了,就这样吧。

“全力攻城吧,孩子。”

新生历241年元旦,暖熙城回归鹤晗,守军19697人全部就地处决,所有10岁以下居民迁回鹤晗主城重新教化,其余采用火刑。大将军王莫英饮毒酒自尽,依照鹤晗礼制,追授兴国公,火葬于公侯墓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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