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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雾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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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墨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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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黯淡,将破败的小草棚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我蜷缩在冰冷的席上,瑟瑟发抖,腹中饥肠辘辘,似有万千虫蚁啃噬,叫嚣着将我吞噬殆尽。

屋外传来一阵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那是住在我隔壁的老者,已逾古稀的他患着重病,却无钱医治,只能在夜里忍受病痛的折磨。这咳嗽声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让我更加体会到这乱世的无情、悲凉。

我翻了个身,试图用梦境来麻痹自己,却始终无法入眠。眼前不断浮现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如同一根根尖锐的荆棘,扎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我带着满腔的希望,拿着自己辛苦写成的诗稿,去城里最大的书坊“文心阁”寻求机会。那书坊的招牌上,用金漆写着的三个大字,在秋日的暖阳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却无法照亮我内心深处的阴霾、

我立于书坊门前,望见那高悬的金字,在夕阳的余晖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却照不进我心中的阴霾。门前聚集着一群衣冠楚楚的公子哥儿,谈笑风生,手中把玩着精雕细琢的诗集,指点江山,评点诗词,也是,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是为他们而生的。

他们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彩,如同春日里盛放的牡丹,鲜艳而夺目,衣袂飘飘,举止优雅,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挥金如土的贵气。

我衣衫褴褛,形单影只,站在这群公子哥儿的身后,显得格外格格不入。我的衣服已经洗得泛白,补丁摞着补丁,裤子上的膝盖也磨破了,露出里面灰色的布料。我的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脸上沾满了风尘,眼神中透着几分落寞和疲惫。

他们谈论着诗歌,谈论着天下,谈论着未来,而我,却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话语,心中……怕是有一丝不甘吧。我自己身处繁华的市井街道,却如同那路边的一株野草,无人问津,无人怜惜。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手中的诗稿握得更紧,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我的诗歌,在我的眼中,是精神和**的希望。

我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他们,心中充满了无奈和落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振作起来,鼓起勇气,走进了书坊。

一股浓郁的书香扑鼻而来,于我而言确实称得上沁人心脾。书坊里,书籍堆积如山,琳琅满目,从天花板上垂下的几盏灯笼,发出昏黄的光芒,将书架上的书籍照映得如同金玉一般,也照亮了那些正在挑选书籍的人们。

不乏绫罗绸缎者,手执精美的折扇,漫步书架间,随意挑选着心仪的书册。

我走到柜台前,将几张宣纸叠得整整齐齐,递给掌柜。掌柜的抬眼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轻蔑,仿佛在看一只可怜的蝼蚁。他接过诗稿,却连看都没看一眼,便随手扔到一边,语气冷冰冰地说:“你这点薄技,还是留着自己玩玩吧。”

我顿时感到一阵羞辱,仿佛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我强忍着怒火,低声说道:“我的诗,难道不好吗?”

“好?”那掌柜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嘲讽,“好个屁!你以为这天下,谁都像你一样,有闲工夫写诗?你看看这满街的行人,哪个不是为了生计奔波?甚至这城里的大户人家,哪个不是为了苍生而奋斗?你以为还有人会关心你的诗歌?”

他说着,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仿佛在看一个痴心妄想的傻子。我顿时感到一阵无助,仿佛被这世道所抛弃。

我强忍着怒火,再次说道:“我的诗,并非无用,至少,它能寄托我的情感,表达我的心声。”

那掌柜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浓浓的嘲讽:“情感?心声?你以为这世道,还能容得下你的情感和心声?你看看谁会理会你的情感和心声?”

他说着,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轻蔑地说:“我看你倒是不缺银子,还吟风弄月的,玩什么闲情逸致?”

他说完,冷不丁笑了两声,转身继续招呼着其他的客人。

我默默地拿起自己的诗稿,转身离开了书坊。

我走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上,无力感浸透了我的衣衫。

这世道,真是太不公平了。

我连糊口都难,更可恨的是,那些零零散散卖跌打膏药的游手好闲之士,却能靠着三寸不烂之舌,骗取钱财,逍遥快活。

我不过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我的诗歌,就是一张废纸。

我突然想起我曾经读过的一句诗:“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我的诗歌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一张废纸。

秋风瑟瑟,夜凉如水,却偏偏还有几只不知死活的蚊虫嗡嗡作响,在我耳边盘旋不去。我烦躁地翻身,透过破烂的屋顶,刚好可以窥见夜空,但那漫天繁星,却无法照亮我心中的阴霾。

这破屋子,四壁斑驳,屋顶漏雨,窗户破损,仅能遮风挡雨,却无法阻挡这秋夜的凉意。我裹紧了破旧的棉衣,却依然感到阵阵寒意袭来,如那秋风般,无孔不入,直透心骨。

我忽然又想起那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心中涌起一股豪情,却转瞬即逝。这豪情,如同那秋风中的落叶,飘零不定,转眼便消失无踪。

我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书生,在这乱世之中,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望着那夜空,仿佛看到了无数的星辰在闪烁,却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人生,如同这夜空中的一颗流星,转瞬即逝,毫无意义。

这乱世,如同这秋夜般,充满凉意。

第二天,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临近冬日的寒意将我笼罩。依旧没有人愿意买我的诗歌。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转过身,看到一个身穿青衣的年轻男子站在我身后。他身材高大,但面容清秀,嘴角带着一丝笑容,一双眼睛闪烁着真诚的光芒。

“你是?”我问道,语气中带着些许疲惫。

“我叫刘破天,字撼山,专程来寻你的。”刘撼山笑着说,语气轻松,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我惊讶地看着眼前之人,无论是名字还是样貌,他明显不是我的目标客户。

我不明白自己一个默默无闻的臭写诗的,何德何能,能引起他兴致。

“没错,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刘撼山说道,目光灼灼。

我有些疑惑,站在那,抱紧我的诗稿。

“你不用担心。”刘撼山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力道很大,又赶上我几天没吃饱饭,差点被掀了一个趔趄,“我又不吃了你,走吧,咱们坐着聊!”

我犹豫片刻:“走吧。”

刘撼山带着我左拐右拐,来到一家名为“半山亭”的小茶馆,他要了一壶茶,拍了一把蓝色的现钞在柜台上。

我眼睛都看直了——不得不说,这位大哥是真的富。

茶馆里,几个老先生围坐在一张桌子旁,一边喝茶,一边下棋,旁边还有个说书人,正讲着5年前江湖大乱,门派内斗之事。

听着听着,我脑海里不自觉开始回放着昨天遭遇的冷眼和嘲讽,我暗暗撇嘴,成名与我何干?他们定然此生都不会讲述我的故事了,这样想来,倒也是还怪可惜的。

撼山告诉我,他家是开武馆的,他从小爱舞刀弄剑,也喜欢读书写字。那天在早餐铺的桌上看到了我的诗(作为垫纸……),读了几首,很喜欢我的风格,尤其是那些关于江湖的诗和词,让他感触颇深。

“你最近还写关于江湖的作品吗,能让我看看吗?”刘撼山问道,眼中带着一丝渴望。

他说,我的创作是“作品”,我心中泛起一丝涟漪,开口道:“这首诗,是我对这乱世的感触,也是我对这江湖的理解。”

刘撼山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理解和共鸣。

我将藏在裤袋里的一截诗稿递给了刘撼山。这是我今天刚写的。

刘撼山接过诗稿,仔细地阅读起来,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

说书人的故事已近尾声,晌午的日头正毒,茶馆满客了。。

良久,刘撼山放下诗稿,轻轻呼了一口气,说道:“好!真是好!你写的真是太好了!”

我心中一亮,这可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夸赞我的诗,高兴之余,也带着一丝酸楚。

“你写的很有意境,很有江湖气!我喜欢!”刘撼山接着说道,“这世间,有多少人能真正体会到这江湖的悠闲?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写出这江湖的痛快?”

我表面沉默不语,心中却暗自高兴。

“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一定也会欣赏你的诗。”刘撼山看上去比我兴奋,他站起身,竟就是匆匆地离去了。

我看四下无人注视,抓了一把桌子上的瓜子,也快步跟随刘撼山走出茶馆,

这江湖,到底会带给我什么?

这诗歌,到底能够改变什么?

撼山带着我一路向北,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来到城郊的一座山庄。

天有些阴沉,山庄门前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白云聚义”。大门两侧,立着两根巨大的石柱,柱子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麒麟和螣蛇,细碎的阳光掉落在鳞片上,显得庄严而威武,但大门却紧闭着,也没有门童,仿佛与世隔绝惯了,懒得理睬世人。

刘撼山告诉我,白云庄的主人就是清颂大师。年轻时是朝堂赫赫有名的星象师,后来在江湖倾轧朝廷时不慎被误伤,隐居于此,转而不问世事,潜心研究文学。

我当场瞠目结舌,追问道:“那位……以五言绝句闻名天下的……帝师?”

撼山重重地点了点头,骄傲的说:“他和我爷爷是生死之交,自然熟得很!”

我有些紧张地整理了自己的衣领和袖口,看着这布景,心想:我要是有朝一日也能深居简出,很少与人交往,但名满天下,那该有多好啊……

刘撼山带着我走进山庄,路过一片竹林,来到一座小院,虽是深秋,但院子里种满了兰花,她们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却透着一股颓败之气。有一口清澈的井静静地矗立在小院的中央,井边放着一张石桌,石桌旁摆了两把石凳,桌上凳上落满了灰尘,看样子很久没有人使用过它们了。

穿过小院,绕过假山,一座凉亭兀然出现。它依山而建,古朴典雅,却又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亭中,一位微胖的老者正坐在石凳上,手执棋子,独自与棋盘上的黑白子对弈。他身穿一身红衣,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睛如同深潭般幽深,带着一股洞悉世事的睿智。

刘撼山低声提醒道:“还不快向清颂大师行礼!”

我深吸一口气,向远处的清颂大师作揖,语气中带着些许激动带来的颤抖,但更多的是辱没师门的羞愧:“莫风岭大掌门杜仲樊座下不肖第一弟子——刘含韵,见过师叔”我说道。

清颂大师并未转头,但似乎有如炬目光,自上而下扫视着我,看穿我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半晌,他淡淡地问:“你就是写那首组诗《刀剑无踪》的诗人?”

“是。”我恭敬低头,带着一丝忐忑。

清颂大师抬起手,落下了一颗子。

“你想要卖诗?”清颂大师加重了“卖”字,带着说不上来的压力。

“是。”我硬着头皮回他,眼神却飘向淙淙溪水。

打伞了,可是我没有伞……

“我可以买你的诗,也算是,还他一个人情”清颂大师语气平淡,但我却察觉到他的失望和忧伤。

我心中泛起阵阵苦涩:还人情,我的诗,仅仅是还人情的途径。

也好,至少今天没白来。

我将诗稿递给了撼山,我看着撼山进入凉亭,将那一沓纸放在了清颂大师对面的位置,然后返回我的身边。

清颂大师俯身费力地够到诗稿,抖了抖灰,就着微弱的光,眯着眼睛读起来。

一炷香的功夫,他才将诗稿轻轻放在石桌上,淡淡地说:“这诗,就像这江湖,看似波澜壮阔,却终究是空虚寂寞。”

他说着,缓缓站起身,走到凉亭边,望着远处的山峦:“他将你保护的太好了,你所描绘的世界,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你快走吧,我见不得这些虚妄了。撼山,你留下吃饭吧。”

我永远难以忘记,我是如何带着那十五两银子在瓢泼大雨中离开了白云庄,以及,那是刘破天离我最近的一次。

已然是初冬,昀庆宣斜倚在金丝软榻上,从酒楼的窗外远远望去,夜空中那轮明月依旧孤寂。

他有些羡慕这月亮,每天晚上只出现几个小时,看上去傻里傻气不求进取,但它听不到聒噪的乐声和歌女的莺声燕语,清净的很。

他有些乏了,打了一个哈欠,闭上眼睛,在迎来送往声中,低声吟诵起不知从哪听到的诗:

仙人举杯邀月,凡人独饮清酒,

问世间,

谁人抚我,心中苦楚?

如镜明月照心事,

独立寒秋。

愿此生,无虑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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