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大乱,当家主母被人发现与奸夫死于寺中的禅房内,而掌事和尚仔细端详了许久,这秃头男子是清光寺山脚下的一个鳏夫,因生的俊美,却又痴情,常来寺中悼念亡妻,本就不是寺中和尚。
可这等丑事虽与青光寺毫不相干,但事发于寺内,还是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官差衙役驱赶了好久,都没有令人群散去。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有人说,楚老爷现在的孩子也不是他的种,而是楚夫人在外偷人生下的,楚信羞恼,一日竟将楚旋提至跟前,大掌用力的扳住他的脸,越看越与那贼子相像,疑心的火苗一旦留下,便会不可阻挡的迅速蔓延。
当初有多喜爱这个孩子,如今便有多厌恶,他目眦欲裂,一手便将楚旋掷开,取下腰间的软鞭,狠狠地挥向了他!
一声声惨叫从房间内传出,下人们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皆埋头俯首。
过去温润如玉的楚老爷,再也不会回来了。
后来,楚厌每日就坐在楚家大院的高墙之上,静看楚信变得颓靡暴戾,整日醉酒,流连烟花之地,脸庞赤红,醉醺醺的走过楚家每一个角落。
他再也无心打理生意。
就此一蹶不振。
一日夜里,他醉倒在假山花园,夜风寒凉,单薄的衣衫不足以抵御寒冷。
他重重的打了个喷嚏,在睡梦中不由得裹紧了衣裳。
月亮很大,有一半隐在弥漫的乌云里。
假山嶙峋怪影映在地上,树叶被风舞的哗哗作响。
在这样萧条凄凉的宅院里,不知哪处,隐隐作亮。
“走水啦!走水啦!”
“快救火!”
“老爷呢?”
火势渐大,但被醉意支配的身体,毫无反应。楚府的下人来回的奔跑,乱作一团,竟也无一人发现他。
楚厌站在外院的墙后,静静的看着这起灾祸,这场火,是楚信的小儿子楚旋,将里外淋了火油,于绝望中引火**。
母亲的不知检点,父亲的狠心施暴,每一日加诸在他身上的伤口,一道道伤疤,一声声轻贱辱骂,他什么都不知道,偏要他来承受这苦果!
消失吧,都消失吧!
这样腌臜的家宅,根本不配存在。
楚旋大笑着,冲天的火光包围了他,吞没了他。
因果,向来是世间遵循的规则。
楚厌冷眼看着,直至这座宅院彻底成为灰烬。
楚夫人的出现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接下来的人如走马灯一般陆续的出现,就像将死之人回想起过去,昙花一现,即将凋零。
雾淡了。
一个灰衣男子走出来,楚厌微垂的眉眼一震。
“阿厌。”
“阿厌。”
啪嗒
“阿厌。”
一只粗粝的大手放在他的头顶,轻轻摩挲。与记忆中温暖的手大相径庭,这只手冰冷无比,哪怕隔着发丝,也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可是,一声阿厌,是多久,没有被人温切的呼唤,那个人,正值壮年,硬是为他,在那荒芜贫瘠之地,蹉跎离世。
他抬起头,那个人如今正好好的站在他面前,白净爱笑的脸,浅浅的酒窝隐隐浮现。
可是,假的终归是假的他眨眼,隐去眼角的湿润,在那人又一声阿厌唤出口时,他拔刀,横在那人面前。
“闭嘴!”楚厌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只是细看之下,眼尾泛红。“你找死!”
“楚甲”突然笑了起来,邪魅横生,他躲开挥过来的长刀,身形鬼魅。“怎么,看到在意的人,终于忍不住了?”
他追,它退。
一人一妖,在雾气弥漫的林间飞掠而过。
境妖轻蔑的笑着,不忘在言语上刺激他。“楚甲这面皮不错,若不是他早已化作一抔尘土,我还真想把他的脸割下来,到时候将你的与他的放在一起,还叫你你们亲人团聚,哈哈哈哈哈~”
楚厌的唇抿的死紧,刀尖一直追逐向前,不能再这么追下去了,境妖不善武斗善逃逸,这样下去只会被它消耗体力。他眸光一闪,从怀中摸出两支小巧的铁箭,破空而出。
境妖面色突变,暗器来的飞快,它慌忙躲闪,不觉中竟将自己的心门暴露在楚厌面前。
楚厌抓住时机,长刀贯出,直直的将境妖钉在粗壮的树干上。
“咳咳。”境妖呛出两口血来,胸前血将灰色布衣染红,像一朵开的正艳的花。“你真是心狠,面对你的养父,也能下的去手。”
楚厌拔出刀来,双眼中透着绝然的阴狠。扎进去,拔出来,再扎进去,再拔出来,直至境妖毫无声息。
境妖的身体消散了,“楚甲”也消失了。
他努力的眨眨眼,妄图将眼泪憋回去。
可泪珠,就这么不听话的掉下来。
风声中夹着一丝呜咽,楚厌用袖子胡乱的抹抹脸,再抬头,又变成了那个冷漠,不近人意的少年。
待雾散去,原来早已艳阳高照,阴森的树林也霎时变得明媚起来。
还是要继续赶路,一停下来,孤独就像汹涌的海将他吞没。
杀光所有妖,大概就是他一生之所向吧。
肩上无行囊,心间空荡荡。
林枝捂着腹部的伤,一路踉跄,身体已经疲累到不行,可她不敢倒下,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只妖,它满目精光,口水已经淌了一路,就等她体力不支时,昏迷过去,好来饱餐一顿。这种现成的便宜,谁不想捡呢?不管是妖还是人。
冷气吸进肺腑,她猛地呛了一下,用力的咳嗽起来,没几下,口中便尝到铁锈味。
她眼神一黯,余光瞥到那只妖瞳仁竖立,迸出绿幽幽的光来。肥厚的舌头舔了一圈吻部,上下对立的尖牙裹着晶莹的口水。
她的剑在上一次与雉妖战斗中遗失,而她也受了重伤,现在她再也无力战斗,即便垂涎她的妖物只是一只刚开智的废物点心,也足以要了她的命。
眼前逐渐模糊,视物不清,腹部传来的绞痛令她直不起身来,她慌乱的胡抓一通,脚下不慎绊倒在一块碎石之上,背后传来一股冲力,猛兽一跃将她扑倒,脆弱易折的脖颈暴露在血盆大口之下,来自凶兽独有的腥臭味伴随着呼吸扑面而来。
她绝望的闭上眼睛。
荒山野岭,不会有人来救她
两滴泪狠狠地砸在地面,悄无声息的伏于泥土。
“啊!”利爪勾破她单薄背脊上的肌肤,剧烈的疼痛令她嘶吼起来,凄厉的声音穿透山谷。
她的身体正逐渐失去温度。
睫毛轻颤,眼皮半扇,遮掩住曾经灵动的眼眸。
踏踏,踏踏。
是什么声音?
是脚步声吗?
救,救命。
救救我!
她用尽全力睁开眼,一双黑靴闯进她的视线,由远及近,胭脂色的袍角烈如火,随着步子翻飞。
救我。
林枝眼睁着黑靴朝她走来,临近,驻足,又错步离开。
身下是一滩浓稠的血,身上的妖停了撕扯的动作,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倏地,一股凌空破音,带着凛然的气,飞了多来。身上压着的重物轰然倒下。
一道清冽好听的声音飘至她的耳畔。
“喂,还活着吗?”
黑靴重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一起垂落的还有他的衣角。
一抹胭脂色,是少女可以重获生命的希望。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死命的抓住这根浮木。
头一沉,林枝昏死了过去。
少年拽拽被攥的死紧的衣角,根本抽不出来,他眉间的不耐烦多得快要溢出来。
他抽出刀,利落的一挥,便将衣角割开,少女的手重新落在地上。
一动不动,毫无知觉,就像死了一样。
少年眉心一跳,垂眸想了想,到底还是将少女提起来,扛到了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