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露白。
林枝揣着四十两银找到一家铁匠铺。
“师傅,能打刀吗?”
满身腱子肉的男人,胸膛淌过汗珠,声音粗噶。“能。”
“那……刀鞘你会做吗?”
汉子用铁钳把炉子里烧得通红的铁器放进水里,发出呲呲的声音,热气升腾。
“你到底是要做刀还是刀鞘。”
“刀鞘。”
“刀拿来。”
林枝攥紧胸前包袱的扣子,“那个,刀没带,我给你大致说一下行吗?”
汉子头也没抬,抡起锤子就开始哐哐的砸,每一下都非常用力。
锵!锵!
林枝被震得一激灵一激灵的。
“要不是看你是个女娃,我还以为你是来给我捣乱的。”
“师傅,你就帮我做一个吧,我弟弟一直也没找到好的刀鞘,成天就那么晃啊晃的,我看着心慌,这城里的铁匠铺我都看遍了,就发现你的手艺最好了。”
汉子忍不住想笑,但感觉被一个黄毛丫头夸一下就高兴不太成熟。剑捶打的差不多,他含了口酒,噗的一下喷了上去,阳光下,剑锋流光,冷气逼人。
“行!你说吧,我听听看。”
“哎!”
阴凉的棚子里,少女背着包袱,窄袖云裳,两只手宽宽窄窄的比划,铁匠师傅侧耳聆听,用炭笔在草纸上作画。
“三日后,你再来找我。”
解决了一件心头事,心里轻松不少,忙活一上午,此刻肚腹空空,腹鸣如雷动。
街角处有一面馆,点一碗素面四文钱,加个荷包蛋六文钱,能吃的饱饱的,若再饮一碗热乎乎的面汤,便能驱走深秋的寒意。
她放下空空的碗,心满意足,正要起身离开,一只大手从旁伸出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带离摊位。
“哎哎哎?”林枝被这股拖拽的力量带累,磕磕绊绊的被迫跟着离开,她刚想甩开此人,一抬眼,熟悉的背影,让她不再挣扎。她睁大眼睛,声音中带着欣喜,不自觉的上扬。“恩公?怎么是你?”
楚厌回头跟她嘘一下,一直闷头走出这条街,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客栈停下。
“进去,上二楼。”
恩公发话,林枝无有不应的。
楚厌掩好门,就见林枝已经在桌前乖乖做好,一副“恩公有事请吩咐”的乖乖模样。
楚厌无奈的叹口气,给自己倒了杯水,在她对面坐下。
“不是不让你叫我恩公了吗?怎么又叫了?”
“嘿嘿,我忘了嘛,那你也别林姑娘林姑娘的唤我了,叫我林枝。”
“林枝,你哪日离开的回春堂?”
“你走后的第五天。”
“也就是说,你在这城里转了已有三日,那你都发现了什么?”
林枝摸摸下巴,歪头想了想,就突然坐直,“那可多了。”
“你说。”
“这个城里可没有乞丐。”“老耆健步如飞,脸色红润,声音比我都洪亮,耳朵比我都好使。”“还有几个人偷肉铺的肉吃,但都是生的,偷了抱着怀里跑到巷子里就是生嚼。”
楚厌有些意外的看着林枝,她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粗中有细,竟也能注意到这些异常之处。他转动着茶杯,盯着晃动的水面,沉吟道:“我问过几个妇人,他们都说徐州如今能安居乐业,都要仰赖城主大人,城主大人治理至今,这里从无妖物作祟。但这话本身就是和我们看到的是互相矛盾的,若是真的相安,又怎会有我们看到的这些?”
“这么说,这城里,至少有一半的人不对劲。”
楚厌点点头,“所以我想,你还是暂时先跟着我吧,独身一人,又是生面孔还是个姑娘家很难不被有心人注意,你这条命是我救下来的,就不许这么轻易的死掉了。”
林枝笑眯眯的点头,恩公说的对,说的都对。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我打算去城主府一探究竟。”
林枝支起胳膊,身子探过来,一脸的不赞同。“你自己一个人去?若真的有蹊跷呢?城主府必定守卫森严。”她顿了声,眼睛看向别处。“再说,这城中异常与否本就与我们无关,何必去淌这趟浑水呢?”
“你说的不错,可前提是我们能走出去这座城。”
“什么,什么意思?”
楚厌点点头,神情严肃。“就字面意思,从医馆离开后,我是想去凉州的,但城门却闭而不开,我用过各种方法,就是走不出这座城。”
“原来是这样。”林枝一屁股坐回去,“那你也别自己个儿独去,我陪你,也好有个照应。”
楚厌闻言把她从头看到脚,后退几步,坐到床边,抱胸一笑,带着几分痞然。“你去别是给我添乱呢,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儿我还得照顾你,那就真成大麻烦了。”
林枝嘴巴撅起,能挂个油瓶。“恩公不信我?”
“怎么信你?你这条小命要不是碰见我,早被犬妖吃掉了。”
也对,初印象不好,导致恩公以为她是个弱鸡,不怪恩公,不怪。
“我出去期间,你就安静的待在这里,不要出去,这家客栈我打探清楚了,夫妻两个都是正常人,送过来的饭菜皆是斋菜,能放心吃,也就一夜,你等我回来。”
“你几时走?”
“明晚。”
林枝朝他一伸手,眼睛盯着他腰间的刀。“恩公把刀给我,你夜间行探,这刀太晃眼了,容易被人发现,我帮你处理一下。”
楚厌狐疑的看着她,虽然不知她为何意,但还是把刀递给了她。
她推开门,脚步似是去楼下了,没多一会儿,传来噔噔噔的上楼声,她抱着一堆黑布上来。
“恩公我把这刀缠上,就不晃眼了,到时你就穿那件青色的衣裳,夜里黑,就算你闯城主府也难让人发现你。”
楚厌发现这小丫头心思还挺多,要叫他一人,想闯哪就直接去了,再乎什么刀光剑影。
这要是他妹妹就好了,可惜比他大两岁。
林枝面嫩,相貌上常常叫人以为是十四五的豆蔻女子,楚厌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入夜了,街道也变得安静起来,没有更夫夜巡,仿佛这座城也开始进入人定。
林枝躺在床上,望着床幔,实在想不通,一座城,怎么还有能力阻止人出去?
想着想着,她忽而坐起来,“不对啊,若恩公你出不了城,你的虎是从哪打的?”
“林阳山,徐州城西面,有泰半圈进了城内,所以我根本没出城。”
“等等,等等。”林枝一手抵着头,一手虚扶向空中,“城里有山,山中有老虎,这事儿怎么这么稀奇,这老虎不下山吃人?”
楚厌翻个身正对着林枝,不过他是躺在地上的,便需要仰视才能看清林枝。“不错,但也许是它根本就不饿呢?不饿也就无需下山。这很有可能是一只被豢养的老虎。”
林枝的脑子乱了,楚厌看她迷糊的样子可笑,起身吹了蜡烛,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他的声音轻轻响起,“快睡吧。”
翌日,林枝抻着懒腰起床,小粗手捂着嘴打哈欠,桌上放着白粥和咸菜,另一边有只空碗,显然楚厌已经吃完。
恩公真的好贴心,呜呜呜,要是他能当她的弟弟该有多好。
白粥入口稠香,米粒清甜,咸菜爽口,一碗热粥下肚,整个人都熨帖不少。
她抱着肚子满足,楚厌正好从外面回来了。
关上门,从胸前掏出一个纸袋扔给她。
林枝下意识的就接住了,触手温热,她往里一瞧,是两个热乎包子。
“白菜豆腐馅的,看着香,就给你带两个。”
林枝拿出一个闻了闻,鼻间满是面发酵的香气,“恩公吃了没?”
楚厌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去一抹嘴,到窗边站定,打开一道缝看外面。“吃过了。”
身后传来林枝吃包子的声音,他不禁笑了下,就很快投入到观察当中。
这个地方,是他发现最好的观察地点,既能看到主街,两边道巷又都有人户,是个绝佳的观察地点。
这两日,这三个妇人都是相挽出门,关系好的很,回来时,一人手里提着一个筐栏,里面放着肉和各类青菜。
天天买肉,即便徐州城再辉煌,寻常百姓家也不能天天都吃的起肉吧。
“恩公,有什么发现?”
楚厌摇摇头,支起的窗户被放下。
林枝扁扁嘴巴,眼睛瞟着楚厌,不说拉倒。
林枝在后院扒拉土玩,小木棍一撅一撅的,旁边有一块菜地,想是勤恳施肥,作物长势喜人。
不一会儿,地上就被她撅出个坑。
“林枝,上来吃饭。”
“哦,哦哦。来了。”
林枝把土扒拉回去踩实,蹦蹦跳跳的就回房间去了。
桌上是一盘清炒时蔬,量很大,厨师的手艺非常不错,味鲜,色艳,香气扑鼻。
翠绿的叶子哪怕经过油烹也没有失去其原本的颜色。
这样一盘菜,真的令人口舌生津,还没吃到嘴就已经能想象出它的美妙滋味了。
“不要吃了。”楚厌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随即吐了出来,筷子已经伸到盘子边缘的林枝眼睁睁的看着它被楚厌拿走。
“这菜的味道不对。”
“怎么不对。”
“前几日素味寡淡,根本不会这般油亮。”
楚厌想了想,将菜倒进一张油纸里,仔细包好,又又一个黑色布兜盖好。
做完这一切又将盘子放在两人米饭的中间。
“快吃,一会儿伙计会来收走。”
可干噎大米饭的滋味不太好受,他俩各自喝了不少水才缓过来。
门被敲响。
伙计进的门来,见他们桌上吃食一扫而光,眼里不禁闪过一丝惊喜。
“看来二位客官吃的很高兴,太好了,若是让掌事大师傅知道,定然十分欢喜,这空盘子就是对他厨艺最大的肯定。”
伙计唠叨着,撤走碗碟,哼着小曲下楼去了。
楚厌把那兜东西带上,转身叮嘱。“我出去一趟,伙计若再送上来吃食,都不要动,等我回来。”
林枝眨巴眨巴眼,乖巧的点头。
楚厌走了,林枝继续去后院挖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