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子望着陆桥远去的方向,目光悠远,如同在凝视一片飘向未知的云。
身后突然有破空声传来。
“怎么样?羽尘。”
一道笔挺如剑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他侧后方,正是沐羽尘。
沐羽尘微微垂首,姿态恭敬却无丝毫暖意,声音低沉平稳:
“前辈,已经按照计划安排下去,可疑区域的守备加强,各个乡村在原有的基础上增派了一名小卫和两个班的羚氏,鸟氏组成的巡逻队也开始运作了。”
“好,辛苦了。”青崖子轻轻抚须。
“您不该屈尊至此等偏远之地。他们只是为了排挤您,以前辈对国家的贡献,不需要向朝中那些人交代什么。”这本该是劝慰的话,沐羽尘说出来却依旧冰冷。
青崖子嘴角牵起微笑,他并未回头:
“羽尘。民间有句话,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太阳总有下山的时候,人也早晚会告别历史。每当我翻看书籍,字里行间总有英雄迟暮的悲凉,令人扼腕叹息。但遗憾的是,客观事实从来不以人的主观情绪而改变,你还年轻,说起来有些遥远,但我老了,老了总要向那些身强力壮的人低头的。”
沐羽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瞬:“不能放任旧派这样下去,您离开国家中枢,新派的力量再一次衰弱了。陛下需要强有力的臣子来扫清障碍,大家都对现在的局势不满,被区区魔道、蛮族以及妖域为难,实在不应该出现强盛如斯的我朝之上。”
青崖子缓缓摇头,动作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
“不关旧派的事,妖怪之乱对于财政的负担太重了,打仗打的是军需,是军饷,支持一百万军队进行高强度征讨已经使西部的税收捉襟见肘,旧派允许南宫将军重掌兵权本就是一种从大局出发的妥协。”
“陛下也和您是一样的想法吗?面对局势如此疲敝,不像是陛下的作风。”沐羽尘的声音有些落寞。
青崖子的声音低沉下来,“当一个人英明神武几百年,他也总会累的,毕竟也不是谁都能像九天之上的天庭那些家伙一样,舍弃一切。”
“耐心,羽尘。”青崖子顿了顿,“我还是那句话,要学会等待时机。”
“我们不能指望通过暴力解决一切问题,就像不能随时摧毁那些不与我们一条心的小国、小世界。”
“这无关于力量大小。”
“现在,我需要解决掉出现的问题,这是最好的自证方式。”
沐羽尘沉默了。
他并不赞同青崖子的观点,但从小接受的贵族素养不允许他和长辈直接发生争执,所以他转移了话题:
“您似乎对他很关注,前辈。”
“你是说陆桥吗?”青崖子抚须笑了笑,眼中带着长者看晚辈的温和:“老树根盘得再深,也爱看新芽破土呐。”
青崖子微微偏头,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你不喜欢他。”
沐羽尘静立如松,身形挺拔得如同插在地上的标枪,毫无表情,真是个面瘫。
微风掠过,吹动他鬓角一丝不苟的短发。
他的声音清晰而冷静:
“他和顾家姐弟罔顾秩序,擅自行动,给朝廷带来了麻烦。”
青崖子轻轻摇头:
“年轻人总会犯错,羽尘。你对自己要求太高,对别人要求也太高。况且那事也不能全怪他们。”
沐羽尘冰蓝色的眼眸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冰湖。
他没有回应青崖子的劝解,只是利落地转身,迈步离开。
他的步伐稳定而有力,脚步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那清冷的话语随着他的离去,清晰地传来:
“年龄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人与人的本质区别在于经历了什么以及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规矩就是规矩。敌人也不会因为他年轻就手下留情。”
……
风,争先恐后地涌入船舱。
周铭轩被脚下的蛮力推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舱壁上。
他呲牙咧嘴地在狂暴的风压下用力眯起几乎睁不开的眼睛,耳朵里灌满了风声和引擎歇斯底里的嘶吼。
他摸索着,几乎是凭感觉,将一个沉甸甸的降噪耳机粗暴地扣在了自己嗡嗡作响的脑袋上。
“我们就只能一直这样说话了吗!?” 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对着耳机内部的麦克风咆哮,声音在风噪中显得破碎。
如果一直这样,他们光讲话都要累得精疲力尽。
陆桥伸手一把将他拉到座位上,扣上安全带。
“不知道!老周!我也是第一次坐这玩意儿!” 陆桥的声音同样带着喊叫后的微喘,清晰地传入老周耳中。
他已经戴好了自己的耳机,正死死抓着旁边一个镶嵌在舱壁上的、发光的辅助扶手环,捏得指关节发白。
他的头发在耳机外疯狂飞舞,像一团黑色的火焰。
“你们别怕!我只是不熟练!飞起来就好了!” 月梅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带着一种强装镇定的颤音,背景是更猛烈的风声和引擎的咆哮。
她一手死死抓住看起来就很复杂的方向舵盘,虽然它此刻疯狂地自我小幅摆动,另一手胡乱地在脸上抹着被风吹得乱抽的头发,试图把它们从眼前拨开。
他们已经离开了佛明寺上空,朝着事先预设的方向前进。
但这短短几分钟着实让人难受。
飞得弯曲不说,飞舟还极度颠簸。
“队长!我觉得你要不先把舱门关上!风景虽然好,但我老感觉自己会被甩出去!”陆桥大喊。
月梅已经感到头皮发麻,她大声回应:“但是我现在忙着控制方向盘!你懂?我得确保飞舟不会掉下去!没空看哪个键是关舱门!”
“队长,你或许可以松手试试看!”周铭轩开口了,“苏大人说这个是自动驾驶!你把手松开它也许自己能飞!”
“老周你是不是疯了?真的把身家性命交给这种机器?”月梅显然不愿意。
“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我死了或许比活着的价值大!我问过了,等级任务死亡的抚恤金是很高的!比我一百年赚的都多!我最大的身家反而是这机器把我弄死后!”
陆桥捂脸:“老周,你有没有想过你也许能活两百年?”
“还有别的福利,小孩包读书的!还是灵术学院的名额,我活着都不一定搞得到……”
“好了停!”陆桥打断了他,“我可不想死,我还没成亲,也没孩子。但是现在,月梅姐,我觉得老周说得对!你松开手试试?”
“你也疯了?”月梅没好气地说。
“没疯,这个最新的飞舟型号是要送到军方的,哪怕被我们提前体验,但已经通过了军队的检验!我觉得没那么容易摔下去!没有人敢在军队上放水!”
月梅内心挣扎了好一阵,可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手。
但手掌没离开太远,随时准备重新接管。
“嗡——!”
一声低沉而稳定的能量嗡鸣瞬间取代了狂暴的引擎嘶吼。
飞舟瞬间被稳定下来,剧烈的颠簸和倾斜感消失了。
舱门缝隙处一道柔和的流光闪过,沉重的闸门无声而迅捷地自动滑行关闭。
那灌满船舱、几乎要将人撕碎的狂暴飓风,如同被利刃斩断般戛然而止!
飞舟瞬间变得无比平稳、安静,优雅地悬浮在空中。
众人耳机内,柔和的女声清晰而悦耳地响起:
“各位乘客,自动巡航模式已激活。目标航路锁定。当前飞行姿态稳定。祝您旅途愉快。”
陆桥和老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自家队长那“精湛”驾驶技术的深刻“敬意”。
两人默契地没说话,只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在风噪声中大吼大叫,现在所有人已经累得不想开口了。
“哐当——!”
连接后面货仓的舱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推开!
一道海棠红色的身影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步伐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柳雨薇一手死死捂着嘴,一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着,试图抓住任何能稳住身体的东西,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沁着细密的冷汗。
只见她秀眉紧蹙,漂亮的杏眼里泛着生理性的水光,充满了极度的不适,气息短促、带着哭腔地对着陆桥的方向哀声道:
“陆郎……我……我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