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你怎的喘的这般厉害?可是跑着回来的?”
“是呀,不过是让你给小姐递个信儿,何至于这般毛毛躁躁?昨日可才夸了你稳重妥帖有大人样子了,今儿又被打回原形了?”
明花烟东边居室的耳房里,明夏和明和正帮明花烟整理箱笼,检查放置的衣物是否该晾晒或熏香,听着屋门一开一关,抬头就见明心气喘吁吁的倚在木门上,小脸儿不知是跑的还是怎么的泛着潮红。见最小的妹妹这个模样,明夏明和两个做姐姐的到底没放过调侃小妹的机会。
“什么呀!”明心缓过来,羞恼的瞪两个姐姐一眼,随即又想到什么,大眼睛一转,计上心头。只见明心笑嘻嘻的问明夏明和:“要不姐姐们猜一猜,咱们家小姐应没应下尚书府三小姐的帖子?”
“这还用猜?自然是没应下的……”
“诶?不对,”明夏比明和想得多,见明心唇角都忍不住快要扬起来,眉间小小的得意也显露出来,便知道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小姐总不会应了那帖子吧?!”
“……”
“怎可能?”明和见明心并不反驳明夏的回答,反而一脸沮丧,便立刻反应过来:“怎可能!小姐当真愿意出门了?!”
“……明夏姐姐真是料事如神,”明心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当真,我亲耳听到的,怎会有假?”
明夏跟明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几分惊疑和隐在眼底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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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府与柱国公府隔了两条街,且两所府邸一南一北,光是往返就要耗费半个时辰,不可谓不远。
今日一大早,明花烟就难得早起一回,让明秋伺候着洗漱后,安安静静的坐在银镜前等明心给她梳妆打扮。
经过这一个月的观察和了解,明花烟对自己穿越来的朝代知道个差不多了。这是一个和学生时代历史课本里无关的时代——荣朝,现今龙椅上坐着的人被称鏊帝,虽然明花烟完全不认识这位尊贵的皇帝陛下,但他和他的父亲甚至祖父应该都是有能力,治国有方的人。这个时代有着可以与唐宋时期比肩的昌盛文学,有不逊色于秦明的强大军事力量,有通过出色的制作工艺而产生的精美器具……当然,这个朝代也不可避免的有虎视眈眈心生觊觎的外敌,不过迫于荣朝对待外敌强硬的态度和雷霆手段,荣朝国土边境固若金汤,数年如一日的坚守和反击让外敌的肖想只停留在肖想。
总之,这是一个人民生活幸福,国家富饶强壮的时代。
明花烟注视着银镜中自己清晰的面貌,心里不由自主的生出淡淡的羡慕。
“小姐,咱们今日戴个缠丝小凤钗可好?”
明心笑盈盈举着镶嵌了玛瑙的金凤钗从镜中给明花烟看,倒是把明花烟从纷杂的思绪里拉了出来。今日明心给她梳了个云顶髻,这坠了细细流苏的金钗若斜斜的插进去,便称得上是一步一颤,摇曳生姿了。美则美矣,却实在有些张扬。于是明花烟摇摇头,从首饰匣子里找出一支仅仅只嵌了南珠的金钗:“我觉着,这样便很好。”
明心看向银镜,果真,她家小姐长得足够美,这简简单单的一支南珠发钗不光没有削减小姐的美,反而更衬得她清丽脱俗,恍若避世的仙子。
小姐可真好看,明心在心里不知第多少次感叹,眉眼间流露出的骄傲看得出十分与有荣焉。小姐的美貌,丫鬟的荣耀!
明心想的明花烟自然不知,她换了件烟霞紫吴锦长衣,外搭一件嫩黄色织金芙蓉褙,团蝶百花暗纹马面裙乍一看十分素净,实际转身行走间银线暗纹在室外光下若隐若现,极具巧思。明花烟便带着裙摆上步履间的波光粼粼走出院子,坐上早已停在门前的马车,赴尚书府三小姐的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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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府三小姐公云锦,出了名的性格直爽率真。明明父亲是文弱状元郎出身的户部尚书,母亲是来自江南水乡的大家闺秀,生出的女儿却是喜爱骑马射箭打猎,闲时总缠着家里的兄弟们来几场蹴鞠的豪迈性情。至今,“户部尚书公大人家的三小姐的性情究竟随了谁”,仍是京都城里的未解之谜。
因此,直来直去不拘小节的公云锦看不惯“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明花烟,也是理所当然的。
马车上,随行的明心显然也在担忧,她和一旁安静坐着的明夏打了许久的眉眼官司,终究还是没忍住,顶着明夏不赞同的目光,大着胆子朝正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的明花烟问道:“小姐怎的突然愿意出门了?还是应的云锦小姐的帖子?小姐……就不担心么?”
“担心?”明花烟回过头,看眼神情忐忑的小丫头明心,笑着说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公云锦好歹是尚书家的小姐,我不过赴她的约而已,她还能吃了我不成?”
可话不是这么说……明心心想,虽不曾听闻云锦小姐有吃人的癖好,但她话语如刀,怼人的非凡功力还是蛮令人闻风丧胆的。况且小姐不是领教过么?从前有次晋勇侯夫人举办赏春宴,宴席上小姐和云锦小姐“狭路相逢”,也不知云锦小姐突发什么类似疯病的恶疾故意找茬,还是自家小姐凑巧哪句话或是哪个举动惹了云锦小姐不耐烦,大庭广众之下,当着那么多京都城世家小姐和夫人们的面儿,云锦小姐对小姐突然发难,言语刁难,态度十分恶劣粗鲁。可偏偏云锦小姐并未真的说什么不堪入耳的话,只一味的挤兑嘲讽,真真是叫人无奈气愤!她当时就想冲上去和云锦小姐打一架,只是自家小姐实在好心性儿,拦着她不说,对那样过分的云锦小姐还处处忍让,最后在晋勇侯夫人和其他几位夫人的调节帮助下索性选择躲避回府……不久老爷夫人相继去世,小姐守孝,孝期结束小姐又闭门不出……难道时间过了太久,小姐已经忘记那次赏春宴上发生的不愉快了么?还是小姐时隔多年仍然保持着好脾气,早早原谅了当年云锦小姐的无礼?明心暗自猜测,这次却无论如何不敢再大着胆子将疑惑问出口了。
无独有偶,尚书府里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也问出了同明心类似的话,只不过言语间听着却不怎么客气。
“小姐,奴婢实在想不通,您为何要给柱国公家的那位发邀贴呢?这京都城里的小姐们这么多,与您交好的也不少,怎么就她入了您的眼呢?”
被从小跟在身边服侍的丫鬟提问的姑娘正爱不释手的把玩手里的一张弓,她英气的眉眼间全是不遮掩的喜爱,只不过这份喜欢显然是给手中的弓的。听了丫鬟夏蝉的话,公云锦把弓轻轻放进桌上盒子里,抬眼便换了副神色。她冷哼一声,语带不屑:“她有什么能耐入我的眼?那邀贴不过是架不住母亲再三催促才发的!”
提到这个,公云锦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她转身抬脸朝夏蝉抱怨:“也不知那病病歪歪的丫头给我娘灌了什么**汤,自前几年那场赏春宴开始,我娘就对那丫头十分关注。我不过在宴席上看不惯她娇柔做作的样子挤兑了她几句,有什么大不了的?回到家爹和娘跟我犯了多大的错一般居然请了家法!这家法我可就小时候不懂事跟兄长闹着玩把他推下水害他病了许久时才受过那么一次!结果没想到啊没想到,那病西施竟然害我受了第二次!”
听到这里,夏蝉也忍不住心生疑惑:“是呀,柱国公家的那位不过长得好看了些,其他哪还有什么吸引夫人的地方?也不知夫人怎么想的,夫人向来不以貌取人的呀……”
“掌嘴!”公云锦脸色一变,语气严厉的训斥道:“你哪儿来的胆子敢编排母亲!母亲如何想也是你能随意揣测的?”
夏蝉其实话刚出口就意识到大事不好,她脸色苍白,后背冷汗津津,不用公云锦多说便立刻跪了下去,举起手毫不迟疑的朝脸上打过去,声音又脆又亮,不掺半点儿水分。到底是有从小相伴的情分在,夏蝉真心认错,公云锦也不忍心对她过度责罚,只得开口:“好了好了,你知错就行了。”
“奴婢知错。”
公云锦将夏蝉扶起来,不再多言。有这么个插曲,主仆二人即便再有什么话也不适合继续说了,正巧,门房使人来报,说柱国公家的小姐持邀贴来了,公云锦闻言沉思片刻,突然眼珠一转:“让她去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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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尚书府明花烟还是第一次来,但她并没有左顾右盼,不理人间事一般神情超脱淡然。明夏还好,明心年龄小好奇心强,她本欲回头张望来路,见不论明花烟还是明夏都脚步平稳,目不斜视,便也强迫自己收起了好奇心,学着明花烟的样子安稳走自己的路。发髻间别了小巧的绒花做装饰的引路丫鬟衣着整洁得体,举止大方,她走在最前头领着明花烟一行人穿过风雨廊,绕过假山,进了一间偏厅。
“明小姐请在此花厅等候,我家小姐稍待片刻便来。”
“好。”
小小的花厅里只剩明花烟主仆三人。见没外人了,明心这才小心的环顾四周,不解道:“不是赏花么?怎的到这儿来了?难不成云锦小姐请小姐来赏的就是这些花?!”
也不怪明心生疑,这花厅实在偏僻,倒的确有些花开着,但品种单一,甚至有的花的枝叶已经泛黄枯萎,别说够不上“赏”这个字,便是柱国公府的小花园的花都比这花厅的花多且生机勃勃。
“不是说让咱们稍候么,说不定这儿只是暂时停留,等云锦小姐来了便会带咱们去真正赏花的地方。”
明夏好心打圆场,说完又觑了眼明花烟的脸色。明花烟脸色如常,只见她白净的脸上面色从容,神情平静,因垂了眼,鸦羽般长密的睫毛微微落下,掩盖住她眼底神色,叫人摸不准她情绪到底如何。
应当没什么吧,明夏心想,云锦小姐既递了帖子,便是有意修好,冰释前嫌,而小姐既接了帖子,便也是有和解的意向。在这京都城里小姐没什么好友,倘若有云锦小姐做朋友,那么站在小姐身后的就多一个户部尚书的女儿,想必日后倘若有人想要欺负小姐势单力薄,有个尚书府三小姐,那人也该在心里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了。
明夏想的长远且乐观,明花烟虽然不能完全知晓明夏的想法,但凭借对她的了解和脑中记忆,也猜了个差不多。
真不知道该说她心宽还是单纯,明花烟看着明夏正青春的脸颊,明亮澄澈的眼里闪过一抹无奈。用脚趾头想,那位尚书府家的三小姐也不会想与她建立友好关系。有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一个道理,性格不搭的人同样很难玩到一起去,就比如公云锦和明花烟。
随着时间流逝,被晾太久的明心和明夏终于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明心小脸儿气得通红,眼底透出几分羞愤,她忍无可忍的开口,话音里不小心带出了心里的一丝丝委屈:“三小姐也太过分了!既然不愿见人,当初送那张帖子来做什么?耍人好玩儿吗?”
“明心……”
明夏本想阻止口无遮拦的明心,毕竟这里是尚书府,即使这花厅里看似只有她们几个,谁知道会不会“隔墙有耳”呢?到底不是自家地界儿,谨慎些总是没坏处。不过明夏未说出口的阻止却被明花烟使的眼神给压了回去。
“明心说的没错呀,”明花烟声音不高不低,整个花厅却都能听见,“原以为尚书府家的三小姐性格直率,为人坦荡,不屑小人行径,竟然是我看走了眼,因多年前的隔阂想要出一口恶气,不敢正大光明的出面,选择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啧……”
明花烟摇摇头,不顾明心大仇得报的爽快和明夏仿佛生吞了鸡蛋的诧异,微笑道:“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我们走吧。”
说完,明花烟竟真的果断转身,毫不留恋的抬脚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