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叡坐在书桌前,手就像上了弹簧一样不停地批阅奏折,根本不受控制。
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哗啦”“哗啦”的巨响每时每刻都在他耳边回响。
只要这声音一出现,周围场景便会瞬间变幻,每天几乎都是上朝、看书、批奏折,循环往复,身心俱疲。
李文叡可不想活成什么拼命三郎,更不想落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流传千古的青名。
书房里烛火幢幢,李文叡刚停下笔正想闭眼休息一会时,突然,熟悉的“哗啦”声回荡在耳边。
一转眼,眼前一片黑暗。李文叡背手而立,抬头望去,一轮明月挂在梧桐枝头,柔柔的月华笼罩于天地之间。再一定眼瞧去,四周黑暗,树影斑驳,不远处似有灯影闪烁。
嗯?这是哪?李文叡皱眉不由自主地朝灯影处走去。朦胧的灯影逐渐清晰,周围通亮起来。李文叡一抬眸,“文书阁”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我大晚上来这文书阁作甚?莫不是有病?!下次得让太医过来瞧瞧。
李文叡心中思绪万千,脚步却不听他使唤径直走进文书阁。
这时的李文叡好似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一个在内心里叫嚣着“不准进去,进去作甚?”,另外一个则像个提线木偶,连嘴角的浅笑也是精心设计好的。
晚上的文书阁灯火辉煌,在红木书案上趴着一个人。
李文叡提步走近一看,原来是崔英,手臂下还压着一个卷轴和书本,书本上隐隐约约写着“国史”两字。
柔和的光芒倾泻在崔英白皙侧脸上,那张清秀带着英气的脸也变得柔美了几分。李文叡心头一阵悸动。
“这是男子,你悸动个什么劲!”李文叡灵魂深处在歇斯底里地咆哮。
即便他意识清醒,身子和感情可都不受自己控制,连那双清冷的眸子霎时变得温柔,手也不受控制地抚上崔英白雪般的面庞。
我这是,被巫术控制了?!李文叡内心深处怒火中烧却无济于事。他觉得这个抚上男子面庞的绝对另有其人!他怎么会心悦于一个男子?!
正在浅眠的崔英忽而感觉到头顶覆下一片温热的阴影,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朦胧地睁开了双眼。
李文叡赶紧作贼似地收回了手。
哼,居然在宿直中睡着,真是玩忽职守。李文叡内心深处不虞地想着。
可是身心分离成两个人的李文叡根本无法随心所欲,本来清冷的眸子似乎被人控制,多了丝违和的心疼。李文叡轻咳了一声,面上微微泛起热意。
“圣,圣上!”崔英看到眼前明黄色身影,心头一惊,忙起身行礼,“臣有失远迎,请圣上恕罪。”
哼,这人也知自己有罪?!李文叡内心深处回响着声音。
可是躯壳般的自己并不听从内心,反而浅笑摆手道:“崔爱卿,何罪之有?这些日子编撰国史也辛苦了。今日宿直无事,明日便是休沐,今儿便回去吧。”
“这......”崔英有些讶然,微微抬眸看了眼李文叡,又迅速地低下了头。
崔英看到以往面容清冷的圣上今晚脸上竟然绽开捉摸不透的浅笑,心里感觉略微惊悚:圣上今儿好生古怪!
崔英这般想着,忙低头行礼:“多谢圣上体恤!”话刚落音,便躬身踏着小碎步快速退出了大殿,仿佛有什么猛兽在追他一样。
李文叡还想说什么时,只看到崔英匆匆离去的背影。
唉?崔爱卿是有甚急事?李文叡皱眉暗自懊恼,可能刚刚吓到他了吧。
忽然,那双控制他身体无形的大手陡然卸去,李文叡只觉身子一颤,属于自己的灵魂霎时间回归躯体,绷紧的肩膀也跟着放松下来。盛满懊悔和心疼的眸子也在这一瞬间恢复了清冷。
呸!什么破心悸,什么破懊恼!李文叡冰冷的眼眸盯着大殿外黑如墨水的夜空,眸光闪烁,朕身为一国之君,居然会为一个大臣心动?真是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想着刚刚自己那不受控制且怪异的举动,心中郁闷,李文叡冷哼了声,拂袖冷冷道:“阿元,去藏书楼。”随即走出大殿,走向了隔壁灯火通明的藏书楼。
旁边的元公公看着李文叡瞬息万变的脸色,心猛地一颤,忙抬脚快速跟了上去。
李文叡素来是爱看书的。可不知为何,来这藏书楼的次数屈指可数,连手上捧本书细细琢磨的次数好似也不多。
李文叡真不明白,虽说自己是一国之君,可为什么要时时刻刻都为那繁杂的国事燃烧自己的生命?也没必要做到这份上吧?而且为什么连闲暇时光都没有?
李文叡千思百转,绕过月湖,穿过重峦的假山,慢慢踱步走进了藏书楼。
藏书楼分内外两室,上中下三层,中间陈设着一排排镂空雕花梨花木书架,各式书籍整整齐齐叠放于架子里。四周立着檀木桌椅,淡淡的檀木香和昏黄的灯光交织在一起,倾洒在落满灰尘的书籍上。
看来许久无人来了。李文叡心里感叹,轻轻抬步走动,生怕惊扰了藏在灰尘里的书香气。忽而,不远处的书架上似有异光闪烁。
李文叡心一凛,皱眉快步走向异光之地。只见落满灰尘的书架上静静躺着一本崭新的书籍,与周围格格不入。
嗯?这本书如何这般?李文叡将书取下,这书上用简单歪扭的字体写着“风华录”三字。虽然这字体和中洲国沿用的繁杂字体有所差别,但也能依稀从字体的神态上辨认个七八分。
看样子应该是个话本。不过这是哪国文字?李文叡心中奇怪,暗自腹诽道:这字写得可真丑!
李文叡拿着这书来到一檀木桌前,元公公忙用袖子拂净桌椅上的灰尘,将桌上的灯盏点亮。李文叡顺着椅子坐下,蹙着眉头慢慢翻开了《风华录》。
这《风华录》一开篇便写了刑部尚书江英一家一朝覆灭,满门抄斩。
“刑部尚书江英?”李文叡奇怪嘀咕了一声,莫不是五年前那个满门抄斩的江英?可是这书......李文叡皱眉失笑摇头,应是杜撰的吧。世界上哪有这样巧合之事?这般想着,细细往下读去。
【话本梗概】江英家幺女江瑾华自小被家族送到隐山习武学艺,从而逃过一劫。但江瑾华出师下山这天,正巧听到家族满门抄斩的消息。悲痛欲绝之下,江瑾华着一身黑衣进皇宫行刺当今圣上。
“行刺圣上?可真大胆啊。”李文叡面容古怪,毕竟他也是这当朝皇帝,总觉得此事蹊跷,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五年前一场刺杀。
当时月上中天,他正踱步走向寝殿,一个蒙面黑衣人孤身刺杀,但李文叡身边有暗卫守护,暗杀未遂,刺客受伤而逃。而后李文叡追查此事,却不了了之。
“这刺杀,莫非是......?”李文叡不敢多想,急急翻书向下读去,“哗啦”“哗啦”的翻书声在寂静的藏书楼显得格外清晰、诡异。
【话本梗概】江瑾华刺杀当今圣上未遂,遭受重伤急急逃离皇宫,一身血泊躺在了山林中,被一瘸腿王爷李宸煜捡回了府中。
“李宸煜?同名同姓?还是?”李文叡瞳孔微缩,“我的皇弟?”
【话本梗概】江瑾华获救后,为报答李宸煜救命之恩,倾尽毕生所学,驱散了李宸煜双腿入骨的寒毒。两人也在这朝夕相处中互生情愫,私定终身。
“李宸煜.....痊愈了?”李文叡心头满是疑惑,可是他前几日好似还看到李宸煜一脸病容地瘫坐在木椅上。
李文叡心觉这一切应是巧合,只到他看到——
【话本梗概】江瑾华为查明江家满门抄斩的真相,女扮男装化名崔英参加科举,一举中第,考上了状元,授予翰林学士。不到三年,便官至阁老。
“崔英!!!”李文叡身子一踉跄,差点没站稳。
“这,这不是,这不是刚刚......”李文叡眼眸瞬时溢满了恐惧与惊异,这,这怎么可能呢?崔英?江家罪女吗?李文叡压住颤抖的手指往下翻去。
【话本梗概】崔英深受当今圣上李文叡的青睐......
“等等!李文叡?这不是朕的名字?”
李文叡越仔细深入阅读越觉得恐怖,仿佛自己身处凛冽的风暴中,看似已经逃离出来,却依然深陷其中。
“这话本居然敢直呼朕的名讳?!”李文叡死死盯住话本中歪扭的“李文叡”三字,恨不得把这话本盯出个窟窿来。盯了一会,李文叡冷哼几声又控制不住好奇心向下翻去。
【话本梗概】李文叡非常欣赏崔英的才华和胆识,无论日常琐事,还是国家大事,李文叡总会找崔英出主意。就在这朝夕共处间,李文叡竟然对崔英心动了!
“心动?!放屁!简直一派胡言!”李文叡火气“腾腾腾”往上涌,愤怒地将话本狠狠摔在桌上。
看着崭新的本子,李文叡又觉不解气,拿起它放在灯火上烧。可是,这话本好似被什么妖魔之术保护了般,怎么也燃烧不起来。李文叡愤懑地撕扯话本,可惜,话本依然完好无损。李文叡气呼呼地又将它重重摔在了桌上。
什么破玩意?!
身后的元公公看着李文叡一会风、一会雨、一会晴、一会阴的,身子不住颤抖,感觉脖子上凉飕飕的,忙低头退后几步躲进了昏暗的角落里。
这定然是巫术!定然是巫术!
李文叡面色阴沉如墨,翻开书往下看去,内容却戛然而止,只是用简化的文字歪歪扭扭写了些什么“遭遇刺杀”、“暴露身份”、“锒铛入狱”、“远走高飞”等等让他捉摸不透的话。
再往后翻去,书页上零星写了几个人的名字,后面还附带了几个大字。尤其是“李文叡”三字写得特别大,后面涂涂改改了很多次。
李文叡端详了半晌,才从字里行间认出了“孤独终老”四个字!
“什么?!这人还咒我孤独终老?!真是反了天了!反了天了!”李文叡此时再也没法保持天子风度,目眦尽裂,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似乎要把这话本燃烧殆尽。
他是堂堂天子,九五之尊啊!这话本只写了他寥寥几句也就罢了,还说他好男风,不仅如此,竟然变本加厉咒他孤独终老?!孰不可忍!孰不可忍!
李文叡又将话本前前后后翻了几遍,也没能从中找出这写话本的人姓甚名谁。李文叡抓着话本的手指捏得“咔咔”作响,脸色狰狞如同地狱的魔鬼,他望向无尽的夜空,心底发出冲天的怒吼:
朕掘地三尺定要把这小人找出来!治他个诛九族!让他一同尝尝这孤独终老的滋味!
“哼!”李文叡冷哼一声,收敛了周身的怒气,重重把话本摔在地上。他像看死人一样用脚狠狠地碾压话本几下,拂袖抬步走出大殿。
躲在暗处的元公公内心长长呼了口气,快步向前正欲将话本捡起。不料,李文叡余光冷冷瞟向元公公的手。
元公公身子一颤,迅速收回手,转而将桌上的灯火熄灭,匆匆跟上了李文叡燃着怒火的步伐。
李文叡不知道,在他离开大殿的时候,躺在地上的话本忽然发出奇异的光芒,在这寂静无风的楼阁里陡然翻动了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