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晶扯着地铁的扶手，挤在人群里，抠了抠眼角干结的眼屎。
公司的位置很好，二环地铁口，紧邻CBD——繁华、便捷。
相应的，附近的房子租金也很贵。
薛晶不是本地人，为了减少生活成本，她选择在更郊区的地方租房。
每天虽然一来一回要两个小时的通勤时长，但租金减少了近1500块——她个人还是比较满意的。
早高峰的地铁里人很多，大家挤在一起，感受着彼此身上的热量，让小城市长大的薛晶切实感受到“如沙丁鱼一般拥挤”是一个多么确切的比喻。
两站过去，她总算蹲到了一个空位。
抢在另一个牛马前面挤进狭窄的缝隙里，薛晶松了口气。
掏出手机连上无线耳机，只要聚精会神的盯着屏幕，所有的让座行为就与自己无关了。
在工作习惯的影响下，她下意识的打开了创亚歌曲版权所在的“松果音乐”。
刚一打开软件，开屏广告是一张帅哥脸。
雷逸，一名实力与颜值并存的创作型歌手。
薛晶对雷逸没什么兴趣，或者说，她在入职创亚节目组后，对大部分艺人都失去了兴趣。
这些毫无自身故事，仅凭着公司打造的人设和编剧赋予的故事就能吸粉无数的绣花枕头，光看一眼就觉得内里空空如也。
她上滑软件，结束进程后再次打开。
如此重复了好几次，终于看到了“自我”组合的开屏广告。
和其余艺人恨不得把脸挤满整个画面的开屏广告不同，“自我”组合的页面更像是一页能用来当文艺小说封面的艺术品。
素白的底色，“自白者”和“我想发财”两个名字竖版排列在中间，左右两边各有两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他们小幅度的抬头，似乎在审视，又似乎在思考。
另一个则微微低头，像是在祷告。
在所有艺人的精修大图中突然出现这样一张图片，不由得，让人感到与众不同。
同时加深了创亚观众们的好奇心。
这究竟是两个什么样的人呢？
为什么到现在都不露面？
难道真的长得不好看吗？
薛晶也不知道。
就像她也不知道今天“自我”组合的歌曲是什么一样。
“曾经我也想过……”
一了百了。
「叮铃。」
薛晶的心里响起了一串铃声。
她愣了愣，几乎是带着紧张和不安的心情点开了那歌曲后面代表着“MV”的标识。
……
狭小逼仄的房间内，厚重的窗帘拉的严实。
瞿飞躺在床上，听着妈妈轻柔的敲门声。
“小飞。”
妈妈喊道：“小飞，你吃点东西吧。”
“小飞，你这段时间怎么了……”
“小飞……”
妈妈哀声祈求。
他一言不发。
其实房门并没有关。
只是妈妈很好，她会给自己留一个安静的私人空间用来发呆。
瞿飞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只是有些不舒服。
可身体上到底哪里不舒服，他也讲不上来。
他只是偶尔定定的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就这么看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不过是同学间的打闹；
不过是老师处理的有失偏颇；
不过是小到算不上事情的事情……
怎么就让他连门都不想出了呢？
怎么就让他——
瞿飞翻过身来，看向桌上的美工刀。
呵……
没到那一步。
他对自己说。
没到那一步……
搁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发了很久的呆，才坐起来拿过手机。
是他的同桌发来的消息。
他被勒令在家休息后，一直目睹他受欺负的同桌隔三差五给他发两条消息。
瞿飞知道，他同桌怕他悄无声息的死了。
他哂笑。
点开了同桌发来的链接。
链接跳转到了松果音乐，并且打开了一个MV。
……
MV的开始，是一段有些抖动的视频。
拍摄的对象是某个出口处脚步匆匆的人们。
他们的面部做了模糊处理，不知道是为了保护**，还是为了表达什么更深层次的暗喻。
视频的色调很暗，大家脚步匆匆，单从画面就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这个世界没有墨镜王，于是墨镜王惯用的剪辑手段“抽帧”也没能伴随着他的电影一道发扬光大。
打开视频的人只会觉得，这个剪辑手法还挺有意思的。
这个时候，音乐进来了。
钢琴，吉他，拼凑出一个和缓的世界来。
接着，略带沙哑的人声也进来了。
♬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因为有黑尾鸥在码头悲鸣
随着浪花起伏消没
叼啄着往昔飞离不见
……
薛晶拧紧了眉头。
瞿飞看着天花板，愣住了。
郑莎莎梳理着短发的手顿住了。
吊塔上，吃着盒饭的年轻人停下了咀嚼。
工厂里，麻木往流水线产品上贴标签的手僵住了。
病房里，面如死灰一样的病人转动了一下眼珠，看向播放着音乐的电视。
♬
今天与昨天如此相像
想改变明天必须改变今天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
……
沙哑的女人嗓音在这一刻几乎带上了哽咽。
你要努力，你要进取，你要改变现状！
你要摆脱溃烂的过去，走向阳光，成为一个全新的自己！
这谁都知道——这谁不知道？！
可是改变不只是说说而已！
到底要怎么做……
歌曲没有给出一个确凿的答案。
只是借由那略带着沙哑的女声将情绪推至**。
如果前半首歌是在描述困境，那么后半首歌就是在困境中挣扎。
♬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因为被说是个冷漠的人
想要被爱而哭泣
是因为尝到了人的温暖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因为你灿烂的笑容
净考虑着死的事
一定是因为太过认真地活
……
画面中，是一颗挣扎着跃出海平线的太阳。
仿佛一个挣扎着要跃出黑暗困境的“自我”。
每一个“自我”。
地铁上，薛晶垂下了头。
她从发酸的鼻头和发热的眼眶里发现，大事不妙。
她可不能在这里哭。
在一个不属于她的城市，在陌生人面前流下泪来——这可不是她的作风。
但瞿飞终于可以放声大哭了。
他抱着被子，咧开嘴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
妈妈慌忙从客厅奔来，拍打着他的房门！
“小飞？小飞！”
他挣扎的爬下床去，将那柄美工刀挥手打到了桌子底下！
听到动静的妈妈打开房门，冲上来一把抱住了瘦弱的儿子！
“妈妈……”
瞿飞泪眼模糊。
“救救我……”
妈妈的怀抱很柔软，他不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