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说了多少次,晦气东西离远些,这次我还能找到你,下次指不定在阳间还是阴间?”
抽打棠儿一阵,邻居瞪了眼张不问母子,愤恨地提携小丫头入门。
棠儿哭唧唧望向张不问,眼里情绪复杂,不知是否在对这位丢弃自己的邻家哥哥感到不满。
张不问倒是无所谓,这些孩子不懂事不听父母话,但在今后潜移默化的岁月里,终有一天会像胡三那样看待自己。
“嗨,这位仁兄请留步!”
车夫追上去与邻居商讨,寻求着带路一事。
最终,棠儿的父亲再三沉默之下,独自走上了外乡人的马车,他们一家还是没有摆脱那袋特殊的碎银。
“年纪挺大的小伙子,怎么连小孩子的东西都要贪。”
白面男人语气矫揉造作,上马车前妩媚地看了张不问一眼,轻蔑之色呼之欲出。
车轱辘声渐起,棠儿父亲独自一人驾驶马车,其余两人则端坐于密不透风的车厢中。
等驶出一炷香左右,正打坐的白面男人撩开帘子确认张不问家消失于雾气中后,身子忽然软塌塌靠在车厢上。
脖颈脉搏抽动,男人拼命运功维系,却发现筋脉堵塞,额头渗出的汗液把浓妆都冲淡了。
“大人...”
车夫愕然,他察觉到了自己主人没有任何征兆地气息紊乱,仿佛受了重伤一般。
“你没有感受到吗...那种被人窥视,拼命压制三魂七魄的感觉?”
车夫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察觉到。
白面男人此刻妆容尽脱,粗犷男相裸露在外,他极力平缓自己的语气,冲车帘外正在驾车的棠儿父亲问道:
“刚才那户...只有二口人吗?我指的你邻居。”
“客人也觉着晦气?那娘俩都不是好东西,儿子出生到现在,把家里男人全克死了。
那当娘的更是一绝,早些年克的村里水灾泛滥,瘟疫横生,妖孽得很!”
白面男人如今呼吸困难,用些许符箓贴在自身后才勉强顺心了些:
“村里人那么多,怎么就能确定,是这寡妇克了你们?”
“哼。”
棠儿父亲不以为然:
“那娘们和你们一样,是外乡人呐,俺们村有个传说,外乡人来了就要破坏村子气运,要遭天谴嘞。”
“我们也是外乡人,你不害怕?”
“怕个毛,俺实话跟你说,今天就你运气好碰到俺,换做其他人不打你都算好的。
俺们一家拜的都是无量掌鬼天君,今早刚去求了平安符。
当初那娘们来村里时,只有俺们这些天君底下的信徒没遭殃,不然整个村里谁敢做你们生意。”
“你们这大庙里供奉的仙人...就这么灵验?”
正与棠儿父亲搭话,白面男人忽然捂着心脏痛苦地抓住车夫衣襟,眼神里满是绝望与恐惧,他嘴巴微张半天竟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车夫对此疑惑,但情况危急,看懂主子眼里意思,他直接冲着棠儿父亲大声吼道:
“不去李家宅子了,我们要出村!”
“对,就现在!出村!越远越好!”
车夫扶起主人坐好赶忙给他喂了些许丹药,却发现自己干活的手也颤抖起来。
那感觉就像有什么了不得,修为远超于他们的东西在偷偷注视。
“......”
“......”
“咚咚咚。”
这会儿的张不问紧张得很,刚送走外乡人应付完母亲,他就立刻返回后院山头。
随后便看到满脸是血的顾长风。
“经脉寸断,血液倒流,部分魂魄离体,不出意外,还有十个时辰的寿命。”
“我不是问这个,他好端端的,怎么就筋脉寸断了?”
张不问做着心肺复苏,看着翁仲从坟头拾起一片骚臭味的白毛后,他只觉得毛骨悚然,这玩意儿是能随便碰的吗?
正想质问翁仲为何不阻拦顾长风卜卦,但一想到他只会为自己挡灾后,张不问终是咽下这口气。
“下次,灵活变通点。”
“翁仲,你去家中留封书信,就说...村镇路途遥远,车费昂贵,我还是决定搭乘外乡人的马车去城里,到时候赚了银两再回来孝敬母亲。”
“快去快回!”
翁仲身影瞬间消失,张不问扶额看向面前肮脏道士。
方才一瞬间,他便下了个决定。
老实说,张不问真想直接给这家伙埋了,但就在自己和外乡人说话时,脑子里奇奇怪怪的声音更频繁了。
那感觉就像是所有人贴在自己耳朵边讲话一样。
刘瘸子暴怒指责自己的时候,他竟真跟着有些生气,邪祟的情绪正在潜移默化影响自身。
到现在,张不问也没有完全信得过的人,眼前会算命的道士是唯一能被自己拿捏的,更重要的是,这家伙会算响马卦。
帮他,也是帮自己,在这江南村是没有希望,张不问只能入城。
另一边,翁仲按照主人的笔迹在饭桌上留下了纸条,正欲转身离去的时候,厨房那头的门微微敞开,女声轻柔如丝:
“他要走了吗?”
翁仲没有回答,只是推开房门,身子化为雾气消失在原地。
母亲独自一人靠墙站着,看了会儿刚出锅的野菜根,惆怅的眼神忽然凶狠起来:
“他要是死了,你也别活了...”
“......”
提起黑剑,张不问挖出早些时候埋在坟头那堆要买走棠儿机缘的银子后便从后山离开了。
翁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小推车独自拉着,那速度与上好马车倒是没什么区别。
“启程了,估计得走三四个时辰才能到吧,那这道士的命又短了。”
张不问坐在推车上跟翁仲走着,心里盘算着怎么处理顾长风,以及挡灾的翁仲为何发现不了自己身上的邪祟。
刚开始,他并不是很着急,看着上辈子从未见过的江南烟雨,手里不停画符给自己留后手。
一个时辰左右,两人一鬼便渐渐离开了村镇地界,进入刚修建好的官道驿站,翁仲的速度更快了些。
这时候在路上,张不问就没有那么好过了,身子像发烧了一样,忽冷忽热的,恶寒来临时身子都不自觉发抖。
他在顾长风身上翻找好几遍,想看看这种道士有没有什么保命的好东西,却是连一个铜板也没有找出来。
一路上雾气渐渐淡了下来,天阴之后是冷风吹动山野的声音。
幸运的是,路上没有遇到邪祟,只是刘瘸子等人的声音在路上从未消停过。
“你太奶偷过人,还染上了隐疾!”
“我太奶和你太爷睡过,按照辈分,你是不是得喊我一嗓子。”
八卦横飞,只有刘瘸子,胡三和马图儿的说的是些阴冷话,想方设法要拉张不问去死。
一路上也算是对村子过往的人情世故有了见长:
比如村东王家和村西周家以前世代交好,后来因为长辈乱偷人不得不分居而住。
大庙里除了红房子里的雕像,摆在院子里的神龛有绝大一部分是村民梦见的。
做梦认为自己见到仙人,第二天赶忙建造雕像供奉。
偏偏是这些东西还都挺灵验的,掌管鸡毛蒜皮所有大小事。
曾有人便秘久治不好,梦见位得道郎中,后烧香拜佛七天还真润了肠,口福也好了。
等到第三个时辰的时候,天蒙蒙亮,张不问的小推车已经到了城镇前。
没有城墙,一条小路通往远处,陆陆续续的商贩开始摆摊。
这里富人穷人交织在一起,是各处城乡贸易集合地,开在折中的地方也是为了大伙运送东西方便。
如今阳光渐起,张不问把顾长风埋在茅草堆中,装模作样地推动小车往城镇中心走去。
当然,实际上这活肯定是翁仲在前头卖力拉着。
努力绕开那些卖鱼和鲜肉的商贩,张不问选了条干净的栈道,不一会儿就在路边看到一群抽烟袋子的中年男人。
见小娃娃推着车,身上背着剑和那鼓囊的衣兜,那些人瞬间蜂拥而至。
“小少侠集市走不走,还差一个,你来了马上走,八折价。”
“别往里走了,距离集市中心还要好几里地,你走不到的,要不就先在这里歇个脚?”
“我这里水火全免,小朋友房租减半。”
听到这话,张不问心中感叹,敢情到哪里的城乡交接处都有叫车人和拉房客。
上一世经验告诉他,这种拉皮条的,坚决不能信。
推车漫无目的走着,那些人见张不问充耳不闻也不再劝说。
越往城里走,环境就愈发干净,张不问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一个看着还算干净的小院子前,打算去那落脚。
可刚转动小推车,一身材高大的壮汉撞上车头,拦住他的去路。
那人脖子上挂着小牌匾也是为拉房客。
张不问不打算理会,正欲推车离去,就看到那家伙徒手撩开推车上的茅草堆,露出顾长风那张血淋淋的脸。
张不问一惊,赶忙用干草将人挡住,生怕被周围居民看到。
“嘶,伤这么重呀。”
来者长相粗犷,抠着裤裆朝张不问靠拢:
“我以前是舔血的,你这里血腥味处理再干净也闻得出来。”
“一碎银三个晚上,给你安排个好住处,我那有些黑药,你这筋脉伤好治得很。”
舔血是江南一带的黑话。
这里没有城墙,城乡之间都是驿站官道互相接壤的,周围更是连绵起伏的山峰野林,这样的环境给一些做黑色买卖的人提供了避难所。
早些年几座山上流传出有大墓的传闻,那会儿走私冥器和一些大烟的人更是猖獗,后附近的官府带着部分仙门修士来此探查情况才好转起来。
但也只是表面上好起来,边境上还是有些黑吃黑,看不见的脏买卖在继续。
比如现在,如果拒绝面前壮汉,张不问猜测对方一定会将自己的事情公之于众再黑掉钱财。
“怎么称呼?”
“黑皮子。”壮汉摸着粗犷黝黑的脸回答。
“行,我在这住三天。”
递给一枚碎银,张不问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给了两枚碎银塞到黑皮子手里:
“要安全点的。”
黑皮子有些惊讶,随即会心点头:
“小少侠上道啊,跟我这边来。”
黑皮子带去的地方是一片阴暗宅子,这里距离市中心很近,张不问能听见叫卖声。
刚踏入门槛,他觉得这地方更像是一个土家大院。
环形建筑之上是一层又一层的楼梯,张不问抬头的瞬间,就见一些身着道袍或是蓑衣的江湖客扶在岸边看向自己。
那些人刻意地用楼层阴影与斗笠遮盖面颊,看样子此处都是些做舔血买卖的人。
黑皮子没有带张不问上楼,而是穿越土家大楼来到一个杂草横生,很是破旧的瓦房。
没等自己开口质问,黑皮子就打开房门展现里头完好无损,甚至打扫干净的家具:
“这里只是看着乱,表面是给穷人的,实际上是孝敬你们这些有本事又低调的人。”
张不问点头,把顾长风推回房门后,又给了黑皮子三颗碎银,当即,那鼓囊的钱袋就剩一半了。
这是一种行话。
表示自己并不在乎钱,身上的钱也不多了,你表现好,我可以全在你这消费,所以不要半夜打着幌子来宅院偷抢。
黑皮子见状,那是高兴得很呀,夸了张不问上道之后就退下了,才过了几刻便又有人敲响房门。
来的是位青衣女童,面容清秀扎着山羊辫,裙摆下没有脚,蛇尾状的部件支撑起身子。
做了请安动作,张不问嗅着那身浓郁草药味后就放她进来了。
刚一侧身,张不问就看到那青衣女童直接窜进房屋钻了进去,速度之快只能看到残影。
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女童已经趴在顾长风身上听着心跳,又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后,从嘴里吐出枚黑色蛇胆送进顾长风嘴里。
等这一切做完,女童又趴在他肩膀上聆听了会儿心跳,最后双手抚摸锁骨起身。
她扭动下身蛇尾来到张不问跟前,摇了摇头,做出了一个尽力的表情,前后所用时间怕是连毛肚都涮不好。
“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吗?钱不是问题。”
说着,张不问就准备继续掏钱,女娃似乎不会说话,她连忙摆手,掏出笔墨在纸上写道:
“他不是生病了,是天道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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