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啊,堵在这里干什么?”
“我这里有个活路,谁送我去天阳寺我给他千两白银。”
“这个节骨眼谁稀罕你的钱,给我滚到后面去。”
天一亮,所有的市民全部拥挤在集市上朝着城西走去,天上雷霆滚滚,滂沱大雨模糊所有人的视线,他们挤在路中央身子无法动弹,水位涨到膝盖,夏日的闷热在此刻到达极点,弄得人心惶惶。
“翁仲,开路,天阳寺。”
路水泄不通,张不问在腿上贴了黄符,靠着翁仲冲在最前方行走在雨雾里。
今天的雨,不像是江南的,更像是从某个地方牵引过来的。
里头夹杂着一股浓郁酸臭味,没一会儿身上那件遮蔽气息的道袍就漏了几个大洞,先生命的气味在此刻完全展露出来。
两边的屋檐上站着些许江湖客和外乡人,他们有的仰望云层里蠕动的鲤鱼,也有一部分低头在人群中寻找着生命的气息,少许人则是选择直接离开此处。
江南养气计划结束,该被拿到的机缘都拿得差不多了,有些实力不济又眼红的人想在此刻捞一些好处再离开。
罗盘在手里转个不停,瞅见张不问的身影后这些人立刻靠拢,若是有人群阻拦,那就挥刀向前,霎时,暴雨连绵中血腥味泛滥。
“小道士?真是你啊,没想到在这又碰上你了!”
正在人群中穿梭,张不问就看到一矮小的中年人拉住了自己,来者正是昨晚在鬼市碰到的面具摊老板。
他扫了眼暴动的人群,随后将脸上的面具直接贴在了张不问脸上,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又给自己戴上一副面具。
随后张不问身上所有关于先生命的气息全被牵扯到了对方身上。
“你这是...”
“面具能把你身上的气息牵引到我身上,到时候这些人只会把我当成先生命。”
“那老板可有去处?”
“当然,在下天赋不行混迹江湖多年,手里就保命的本事多,你放心好了。话再说回来,知恩图报,善莫大焉。小道士给我指的路让我看到希望,既是如此,这人情我肯定要还。”
张不问还想再劝,就看到矮小中年人挥手告别,隐入人群。
很快,周遭江湖客就发现目标缺失,又在别的地方出现,他们立刻调转方向,戴着面具的张不问则是很快来到城西。
天阳寺大门敞开,门把边上的墙直接被推倒了,大批大批的香火客不断往里走。
外面的积水已经没到膝盖,但天阳寺内,只要爆发积水,就迅速速渗透到地下,还真有一种被什么东西庇护的感觉。
翁仲走在最前方一点点挤开人群,张不问直奔其中,就看到十八罗汉堵在寺庙门口,不让那些香火客往里走。
“让我们进去!”
“高僧求求你们了,我死了不要紧,我家孩子还这么小。”
“滚开!老子给这大庙捐了这么多香火钱,你们就这样对我?”
被堵在外面的人什么身份都有,这些家伙有抱着襁褓婴儿的妇女,有读书人,也有天天上香火的和尚,但无一不被拦在外面。
只要有人进入寺庙内堂,刚打开门,就会有无数洪水涌出,将这些市民全部冲刷到外面。
雷霆翻滚,一张张干枯消瘦的脸在雨幕中看着十八位和尚,既愤怒又害怕。
他们用手抓墙,一个劲往里爬,指甲划破十八和尚身上衣物,并在墙壁大门上留下抓痕,刚准备翻墙而过,就会被里面忽然涌出来的洪水冲走。
但这些人还是一个劲往里冲,因为进入天阳寺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僧人身上抓痕越来越清晰,逐渐有些血肉模糊的样子,但他们还是双手合十继续念经,任凭眼前苍生会在几日内被洪水全部淹没。
顾长风绝对做不出这种事,那条泥鳅肯定在天阳寺方丈手里,他要搞献祭!
想到这,张不问锵的一声抽出生锈黑剑,靠着翁仲开路走到那些和尚面前,既然这地方的构造能避开洪水,那就必须要撬开房门让这些人进去,否则整个江南的人都要遭殃。
刚准备推门,那十八罗汉忽然睁开眼睛并在人群内锁定张不问:
“阿弥陀佛,施主,你来了...”
“开门放人,把顾长风还来!”
“施主,不可,若是开门,也只能放你进来!”
暴雨中,或是看到十八罗汉终于开口说话,又有人站出来拔剑对峙,在场的人无一不把脑袋扭向张不问,雨幕里的眼神惆怅,都在期待着什么。
“你们佛说,普度众生,这里皆是众生,你们那里佛光普照,为何不开门?”
这话一出,为首的和尚只是怔怔看着张不问,市民见这道士说话有用,立刻附和几句,要求天阳寺和尚开门。
“这门,不能开。”
“为何?”
“因为要救人。”
十八人双手合十,慢慢从屋檐下往前走,任由雨水流淌过血肉模糊的身体。
“贫僧要救更多的人。”
十八人同时开口,说着一样的话,把音量传遍整个天阳寺外:
“施主,所谓的众生,指的是天下众生,怎么会只是江南城的众生?”
“水龙泛灾,是和我们有关,但献祭水龙,再将水龙献祭给真佛,他的佛光能从江南普照更远的地方,那里的众生,才配称之众生。”
“如若只管陪着我们长大的市民,不管天下云云众生,这样的修行又有何意义呢?”
“歪理!”张不问吼道。
“是啊,是歪理,但无法反驳不是吗?”
和尚们继续说道:
“舍弃自己的孩子,成全更多人,普渡天下,受肉身之苦,受心灵之疾苦,在苦难中成长,这样才能有所作为。”
“诸位施主,你们都有来天阳寺参拜的经历,真佛怎样与你们说的,当你被人打了一巴掌,不要生气,不要难过,你所经历的苦楚会在来世变成福报。”
“现在,我们为了让真佛境界更高,救更多的人,不是最正确的选择吗?”
说着说着,那些人竟然流下了泪水:
“最后,我们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家乡被洪水淹没,所以我们也没有进去,任凭大家撕烂我们的皮肉,等到洪水淹没江南城,我们会与大家一起死去,成为你们在西方极乐世界的代领人。”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看开一点吧。”
“看开一点吧。”
“那他为什么可以进去!”
富商指着张不问说道:
“他还是个道士,凭什么可以入佛门寻求庇护!”
瞬间,死寂的人群再次响起喧闹声。
那十八位佛陀高声回答:
“因为他可以救更多人,真佛说了,他的能力只能救几片天下,但这位道士,可以救更多的天下,那时会是十个江南众生,一百个江南众生!”
这话一出,和尚们让开一条道:
“胡施主,快进去吧,水龙降雨多腐蚀,莫要被弄伤了皮肉。”
看着那些和尚似笑非笑的表情,张不问就觉得这些家伙没安好心。
他将长剑横在自己面前吼道:
“既然你说我能救更多的人,那这里的人,还有未来的人我都会救,你应该开门放这些百姓进去,所有的因果我一人承担!”
张不问不是什么圣母,救人这种事如果小也就过去了,但他现在面临的是城里所有的百姓,更何况,母亲就在江南城边的村子里。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瞪大双眼怔怔地看向张不问,丝毫没想到这种时候会有人说出这种话。
“哦?”
“你确定?”
十八和尚忽然绕开一条路,他们眯着眼,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施主既然愿意承担这因果,小僧佩服,那献龙献佛的事,不如也由胡施主来做吧,毕竟都是为了苍生。”
那些和尚朝着远处吼道:
“诸位,你们不用再献祭给真佛了!面前的小道士愿意为你们承受住一切,他会替你们受这因果!”
“从现在起,只要踹他一脚就可以进入天阳寺,如若谁能捅他一刀,我们保证你不仅可以活下来,还会在未来的岁月里获得真佛庇佑。”
“我们的手不能直接沾染鲜血,但你们可以,他一条人命的气运抵得上你们所有人!
但现在,这位道士同意用自己换你们所有人的命!何乐而不为呢?”
一瞬间,张不问就觉得不太好,自己好像上套了,自打说出那句话,身上就多了种莫名其妙的流失感。
还没吭声,就觉得膝盖一软,他险些跪倒在地上。
这算不上什么袭击,就是那富豪轻轻顶了下他的后膝盖,再接着,富商屁颠屁颠走进佛门内堂,丝毫没有受到那十八罗汉的阻拦,内部也没有潮水从里头涌出。
“走!”
忽的,翁仲大吼一声,直接拉着张不问就往人群外面走,可步子还没迈出去多少,边上那抱着婴儿的妇女一把撞上张不问胳膊,然后迅速冲入佛门。
她也顺利进去了,没有受到和尚们的阻拦,也没有被洪水急速冲刷出来。
霎时,张不问觉得视野模糊,等他再回过神来看那些村民的时候,就发现这些人背上无一不趴着神龛雕像,都是些眉目慈祥的佛头。
疼痛瞬起,那些人开始轻轻用脚踹张不问,到后头力度就越来越大。
翁仲没迟疑,直接抱住张不问,一把匕首没入他的身体激起血花,市民看不见翁仲,就认为那一刀的确没入张不问身体。
瞬间,众人被这场景惊到了,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死,我没忍住,真的对不起!”
嚷嚷的是位面露惊恐的市民,哆嗦的手里刀刃掉落,随即就是道金光在身上炸现,顷刻间,那家伙脸上震惊表情全无,整个人陷入阵癫狂冲入佛堂内部。
又是一瞬间,那种被凝视的感觉加深了。
村民扭头看向张不问,原先踹他的那种愧疚荡然无存,他们一个个手里拿着棒槌等各种工具,试探性地走向他。
灾难之下,大家都默认在做的事,那就是正确的事。
渐渐地,一根根棒槌将张不问围在人群中殴打,翁仲挡在身前,默默扛下所有,直到骨头脆断朝反方向折断。
看着黑衣青年浑身流血,张不问心中那股怒火一下子爆发出来。
他脱离翁仲,不顾阻拦,一张符箓拍开所有人,随后就是布满魂火的长剑刺进一位和尚的脖颈。
却见那和尚丝毫不反抗,只是面带微笑,慢慢闭上眼,坦然接受了死亡。
周围其他和尚也纷纷上前,把脖子对准张不问,默默等待:
“圣人不救,佛当以肉身渡天下亡灵!”
和尚刚说完,刚举棒槌打断翁仲手骨的市民大声喊道:
“你们发现没有,无论我们怎么殴打他,怎么拿刀捅他,他都不会死!”
“对,我也发现了!”
“那还难过个屁呀,刚刚没听和尚们说嘛?他一条命比我们所有人,捅一刀怎么了,这道士肯定有其他本事。”
“说不定是什么道仙下凡,用肉身来渡我们的,咱捅他刀子他还能提升境界呢!”
“你们谁手里有刀,借我一用!”
霎时,所有的市民蜂拥而至,原先还只是拳打脚踢,现在手里都拿了家伙。
“滚!”
虽然翁仲不会死,但张不问并不知道它会不会疼。
灵气灌入长剑,他一剑斩杀所有人守在门口的和尚给那些人示威,确认这些人全部呆在门口后,张不问转身进入佛堂后院,直奔佛堂后院。
张不问消失,那些市民纷纷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就看到滚落在地上,本该死去的和尚脑袋张开嘴缓缓说道:
“圣人不渡自己,当渡天下人,尔等不可错过呀。”
话音一落,几个胆子大的市民迈着步子走入内院大门,确认没有被洪水冲出来后,那些人就一个劲往里冲,将散落在地上的和尚尸体踩了个粉碎。
“丹沌!”
“滚出来!”
曲径通幽。
张不问再次见到了那座金碧辉煌的佛殿,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丹沌和尚不在此处,那尊放置在最放上的灰泥佛像也不见了。
他提剑走到高阶之上,在本该供奉佛头的位置上找到了顾长风随身携带的鱼篓,只是里头的鲤鱼早已不见,鱼篓下方压着张纸条。
依旧是潦草飞舞的字迹:
“你该听我话直接回江南村的。”
张不问心咯噔一下,看样子顾长风早就算到自己会出事,所以做了提醒。
但也正如他掐算结果显示,因为担心对方安危,张不问还是来找他了。
“回江南村,就是让你带着那大妖母亲快速撤出江南,留给你我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
“既是如此,失控的水龙不得不管,脏劣的百姓不得不救!”
“是机缘是祸端就看你的了。”
纸条看到这,天空上方就响起了砰得一声,走出去查看,就见一条长着龙头的鲤鱼正张开大嘴,将漫天雨水哗啦啦倾倒在佛堂里,而那些刚冲进来的市民直接被洪水吞没。
看着这滔天水柱,张不问很清楚,最多半个时辰,甭管城里乡里,整个江南都得被淹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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