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全镇觉得浑身冰冷,腿好像在流血,意识逐渐模糊。
斜眼看向身边街道,那些人就原封不动站着,静静看着自己躺在地上流逝生命,车马碌碌驶过,宣告着苏全镇失败了。
“嗨呀,小兄弟你还好吧?”
苏全镇缓缓睁开眼,模糊的视野中,就看到一胡子大叔站在面前低头注视自己。
“诶,你们这些人太过分了吧,见到小孩子摔倒不来搀扶一下就知道热闹,还有你们,那么大的马车撞了人还想着逃逸。”
为首的车夫回头看了眼这边,没有理会,随后驾驶马车继续往远处走去。
“诶,太过分了吧...”
胡子大叔挡在车队中间,阻拦了后方马车继续行进:
“这孩子的腿断了,你们得赔偿,否则我现在就拉着各位去报官。”
“走...”
轻轻嘟囔一声,苏全镇感觉自己根本说不出话。
肚子好疼好疼,不知道里头什么东西碎掉了,伴随着鲜血吐出,苏全镇觉得自己彻底没有力气了。
“呀,这是脏器破了呀...”
胡子大叔低头看了眼苏全镇,然后用手轻轻按压了下他的腹部,少年嘴里黑色鲜血喷涌而出。
“稍等。”
胡子男从衣兜里取出个小布袋,在里面倒腾一阵,随后略有不舍地掏出些乳白色毛发轻轻放在苏全镇腹部。
只是一时间功夫,那遍布淤青的腹腔立刻将白色毛发吸纳进去,紧接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从渗透毛发的位置开始,苏全镇觉得有一种暖意不断涌入全身,将他刚才那种奄奄一息的冰冷感扫荡一空。
“驾!”
响亮吆喝声过后,被拦住的车队压根没有管胡子大叔,而是径直驾驶马车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看着中年人没有退让的地步,便打算强行撞开一条路。
“跑...”
苏全镇轻声言语被马蹄声掩盖,等骏马来到二人跟前的时候,驾驶马车的人猛地拽动缰绳,骏马腾空而起,健硕的四肢与车轮直接撞了过来。
但那胡子大叔却一点反应没有,只是静静看着眼前一幕,就看到苏全镇手中那湿漉漉的纸条上,原本模糊的人道剑仙四个字一下子清晰起来,紧接着便呈现猩红血色,狂风四起,纸条猛地拍在车轮上,一张薄纸直接把奢华车轮打了个粉碎。
那骏马失去平衡,直接摔倒在地,车夫从高空摔落,车辆木板全部压在他身上,整个人立刻失去了呼吸。
见到此情此景,不止那些人贩子觉得惊讶,甚至连苏全镇都看蒙了,原以为被雨水打湿的纸条如今毫无用处,没想到能爆发出这种威力。
锵的一声。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人不一般,强行绕路行不通的缘故,人贩子纷纷拔出刀剑,骑上骏马直勾勾地冲了过来。
中年胡子大叔还是原封不动,他站在原地,再次从随身携带的布袋中取出根白色毛发,很是不舍地朝上面吹了口气。
狂风四起,白色毛发在空中飞舞的速度极快,还没等所有人靠拢,飘舞在空中的白色毛发犹如利剑般斩断这些人的刀剑,再以柔和的力量打在腿骨上,让这些人失去了行动能力。
“驾,驾!”
远处,先前踹了苏全镇一脚的家伙驱使马车渐行渐远。
“别让他走远了,他绑架了人!”
“得嘞,我的小师弟!”
苏全镇一懵,用手指着自己,不明白眼前的胡子大叔为何叫自己小师弟?
就看到对方身上杀戮气息浓郁,震得自己身上有些不痛快,轻轻看了眼远处的马车夫,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便听见咔咔骨骼脆断的声音。
那刚刚踹了苏全镇一脚的车夫,那条腿如同麻花一样扭曲起来,整个人因为疼痛掉落在地。
“都让让,都让让!”
义正言辞的声音响起,官府的捕快赶到现场,立刻对那些人进行抓捕,而这时,周围那些市民也纷纷围了过去,丝毫不管还躺在地上的苏全镇,险些再次将他踩踏。
“这些人是谁打的?站出来,需要到官府备案!”
在场市民纷纷扭头看向苏全镇身边,却发现刚刚站在少年身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消失了。
于是乎,在场的捕快就盘问起了市民。
或许是真正抓捕人贩子的人走了,那些市民的表现比起刚才要热心许多。
“大人,是我们几个围在这里,让他们出不去的。”
“哎哟喂,大人,我们正准备去报官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老实说,我们堵在这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看官府的奖赏是不是可以多批一些?”
苏全镇瞪大双眼看着眼前一幕,明明身体泛着暖意,心中却比刚才要更加寒冷。
“来,小师弟,别在这里待着,小心被踩到。”
苏全镇扭头看去,说话的是身边一位中年妇女,但声音却和刚刚救自己的胡子大叔一模一样。
“你这是...”
话还没说出口,中年妇女就将苏全镇扶了起来,他下意识晃动膝盖,便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可以像之前那样正常走路,没有一点毛病。
中年妇女领着苏全镇往人群外走去,等完全远离人群走在街道上的时候,苏全镇便发现牵着自己手的是一位弯腰驼背的老人。
“你...到底是谁?”
老人没开口,而是满脸笑意打量苏全镇的膝盖:
“不用担心腿摔断了走不了路,你这条腿是剑仙赐给你的,别人没有能力随便夺走。”
“你...你是人道剑仙?”
苏全镇开口说道,满脸笑意看着眼前之人,想着之前那道士说过的话,自己如今遇到了危险,说不定就是剑仙下凡来救自己了。
听到这话,老人赶忙用手堵住苏全镇嘴巴:
“你可闭嘴吧小祖宗,我哪来的能耐当人道剑仙,我不过是和你一样,受了剑仙恩惠,然后获取了他力量的本命心徒而已。我是老二,你是老三,在那之前,我们都有一个大师兄,那可是个厉害角色,但现如今的你我都没有见他们二人的资格。”
“嗯。”
苏全镇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市民,苏全镇就再也开心不起来。
“你是觉得奇怪对吧?”
“嗯?”
“人道剑仙要你把他的道传授给这个城里的所有人,但这个时候你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于是你觉得这些人不配拥有人道剑仙的道,对吗?”
“对!我知道人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有自保的倾向,也理解他们明哲保身的心理,但他们那么多人,就算这些人贩子驾驶马车,我们大家一起堵住去路,他们谁敢上前。再说,我只是让这些人去报官,只是让他们去找帮手,又不会掉一块儿肉,你说这有什么难的?最后,真正救人的你离开以后,这些人发现官府的人来了,有了点好处的就想凑上去招揽,这样子的人怎么配救。”
“所以你觉得,刚才这些人当中的所有人都不配人道剑仙的抬爱对吗?”
“对,他们不配!”
苏全镇斩钉截铁地说道,老人只是看了眼对方,随后苍老的面容就开始变化,最后慢慢转变为一个长满黑痣与雀斑的中年女人。
苏全镇看到这一幕只觉得震惊,但随即更震惊的一幕继续发生。
中年妇女用一种很熟悉的声音说道:
“认得这张来脸,认得这声音吧?”
“张婶...你怎么会...”
“当然,在你拜入人道剑仙门下的时候,你过往岁月就被他看了个干净,我要知道你的过去,很容易的。对了,问你话呢,认识这张脸吗?”
“自然。”
苏全镇斩钉截铁地回答:
“张婶...以前我还在城西那边流浪的时候,她就经常给我拿一些残羹剩饭,让我度过了几个冬天。”
“那你觉得这张婶算是好人吗?”
“算!当然算!她自己就不是很富裕,一把年纪了无儿无女,还想着帮助我,这种人当然算是好人!”
“对头,她是好人,可这张婶刚刚就在人群中毫无顾虑地看着你一点点死去,也没有阻拦人贩子,也没敢报官,最后看见那些人贩子被逮捕以后,她又去邀功领赏,你觉得这种人算是好人?”
“不可能!张婶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苏全镇大吼一声,眼前那张脸再次发生变化,成了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拉着苏全镇手快速回到事发地点,映入眼帘,在人群最前方,他就看到熟悉的人挡在捕快面前向对方索取报酬。
苍老的脸上尖酸刻薄尽显,唾沫星子横飞的样子看上去和平日里帮助自己的柔和妇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灵魂。
“他们是同一个人。”
陌生男人开口道:
“话又再说回来,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曾经施舍过你,帮助过你的人,你在这附近做过乞丐吧,来,好好看看,这里面是不是有曾经帮助过你的人,他们有必要帮助你吗?我想是没有吧,那他们为何还要做出施舍呢?一定是因为心善吧,但现在,就在这生死存亡关头,他们一点没有帮助你,那这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他们...他们平时帮我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的,对自己造不成任何损失,他们当然觉得帮忙是一件小事!但那件事不同,遇到点大事,这些人就不愿意了,你说他们...”
“诶诶诶。”
陌生男人伸手打断对方,小声说道:
“你看,你自己都说了,事关性命,所以他们不愿意帮你,这都事关性命了,你还要求对方帮你对吗?你自己想按照你母亲的意愿,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好人,你就要求所有人都应该像你一样,救助所有人,强迫他人像你一样活着,你自己这种行为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呢?
话又再说回来,一个妇女,家里有好几个孩子,有丈夫,有父母要照顾,如果对方今天见义勇为,按照你的思路帮助你,最后又没有本命仙,他死在这里了,留下孤零零的家庭,你该当何罪?
或许你会觉得,既然对方因你而死,你可以把自己的命赔给对方,但你们两的命是可以相互抵消的吗?你死了,众人不痛不痒,对方死了,家庭就毁掉了,你觉得自己的命有这么值钱吗?
让全天下所有人按照你这样的方式去活着,最后遭受他们本不应该经历的磨难。
小苏师弟,你有这样强人所难的想法,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陌生男人这一句话说完,苏全镇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这番话天衣无缝,没有任何逻辑漏洞,苏全镇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对方。
好像不管自己走哪条路都有问题,如果求了问心无愧,那他是把好人的事情做了,也把坏人的事情做了,这样到底算是违背了母亲的遗愿吗?
雨开始一点点下了起来,慢慢浸泡苏全镇的衣物,他双眸使劲颤抖,觉得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拼命冲刷三观一样。
做好人的话,就要做坏人的事情,那算好人吗?
那些自己认为的坏人,竟然还做了帮助自己的事情,那还算坏人吗?
一瞬间,苏全镇忽然想起了母亲去世前后的经历。
那段时间他吃的很好,什么美食都有,后来听人家说,母亲的东西都是偷来的,她就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后来母亲割肉养子,母亲死了,自己活了。
那自己是不是凶手?
苏全镇越想觉得脑子越痛,他捂着脑袋缓缓蹲下身来。
“其实,做好人只是你母亲对偷东西这件事本身感觉愧疚,这个遗愿无非就是将遗憾转移到了你身上,从你母亲出事开始,你就没有做过自己,你只是在按照别人的说法活着,因为从来没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你才会不明所以,我只是稍稍一番话,就会让你觉得精神崩溃。”
陌生男人领着苏全镇走到一个摊贩面前,上方摆设着很多脸谱面具,他开始支棱起雨棚叫卖几声。
“我在天下走了很多年,我喜欢道,就想着有一天能成为有志之士,但我根本不清楚自己要走哪条道,是仕途,剑修,符道还是佛道?我都不知道,就最近,那个人道剑仙给了我方向。”
“其实人啊,根本就没有具体的评判标准,也没有一个具体的方向,不同阶段做不同事,遵从本心就好,至于这些事是否伤天害理,那就让上天去评判,这就叫做人道,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