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年轻的时候,经历很多吗?”
苏全镇坐在棚子底下的小马扎上,用手托着腮帮子看向外头雨点在地上溅出水花。
“你觉得什么样的经历算多?诶,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陌生男人将手中的脸谱面具递给一个小孩,并顺手接过钱放进自己衣兜,扫了眼边上的苏全镇,他甩了一个铜板过去。
“就是感觉你阅历很丰富,我不管说什么你都能反驳,就像小时候我和我娘拌嘴一样,我总是说不过她,只能耍小脾气。”
“所以你觉得能说的过你,就是一种阅历丰富吗?”
“那当然!”
苏全镇自己取下一个面具放在手心轻轻拍了拍。
“哦,能说过你就是一种阅历丰富的话,那擅长儒家学术的人,他们知识渊博,我在一些问题上也说不过他们,但这些人又坐在屋子里天天读书,从来没有去过什么太远的地方,甚至普通的亲朋分离都没经历过,那这样的人,算是经历丰富吗?”
苏全镇语塞,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撇撇嘴,翻了个白眼小声说道:
“你看,我说不过你,你厉害,又反驳了我。”
男人听到这话呵呵一笑:
“你小子倒是有些诡辩的天赋。”
但这话说完,他的眼神随即又冷淡起来:
“如果你说去的地方很多就是经历丰富的话,那我的确是,普天之下,地图上所有记载的地方我都去过了,大景国的雪山,我去见过大妖,东南边村庄大海我也经过,甚至长途跋涉去西边经过传闻中的王母雕像。”
“但我又觉得自己阅历并不丰富,你要知道,我的梦想就是通天,是得道,我从小就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以前家里还算富裕,接触过一些修为颇深的道士以后我就出家了,知道了天外天,三旧身这种东西。”
“但过去这二三十年,凭借我的天赋,我一事无成,你懂那种感受吗?如果你的前半生就是要赚钱,那就算你每天跑腿送信,亦或者是去偷去抢,你都可以有所获得,但我不信,我在这方面造诣为零,我是将近三十年的时间收获为零。”
“当年我只能站在王母宫殿外一公里的地方眺望,他们说我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起初我以为是瞧不起我这外地人,直到我盯着那宫殿多看了会儿就七窍流血后,我便真的知道,自己是没有造诣的废物。”
“其实,我也经常被人说得花不了嘴。后来的岁月中,我发现,如果有人能说服你,那只能说明你在这件事上的意志不够坚定。”
“打个比方,我喜欢杀戮,不管是人是动物,我就是喜欢见到血。这个时候,一个儒家圣人跳出来告诉我这是不对的,他跟我讲道理,他道理说得很好,把所有人都说服了,但我就是喜欢杀,我就是喜欢做这件事,我认为自己是对的,那普天之下就没有人能劝阻我。”
“啊?”
苏全镇听得目瞪口呆:
“你这样是不是太武断,太偏执了。”
“是啊,但人这一辈子就没几次可以偏执的机会。”
说话间,陌生男人又卖出去了一个面具:
“我不是说人就能活几十年,所以不能偏激,是我们从出生起就被礼仪教育熏陶,上天有好生之德,有些道理没所有人都认为是对的,我们的目标也在人生道理中出轨,所以一直偏执是很难的。”
“既然现在你觉得自己一定要当好人,那就按照自己的标准做下去就好了,不管别人做什么,你都坚持做自己就好了,如果哪一天忽然发现自己是错的,那就等错了之后再说吧。”
“渡世人之前,一定要先渡自己,你都没有能力渡自己,别人一句话,你就跑偏了。”
苏全镇瞪大双眼看向面前陌生男人,也不知道有什么魔力,短短时间,他的脸谱面具就被卖了个干净,中途甚至还有路过的戏班子顺手买了好几个。
“行了,你之前不是说,还有人等着你回去买饼子吃吗?”
刚刚的一番话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苏全镇现在才反应过来,赶忙掏出身上所有的铜钱去店铺买吃食。
陌生男人拦住了他,微微笑道:
“我来吧,第一次见面,怎么好让我这师弟破费呢。”
撑开油纸伞,苏全镇抱着一沓厚厚烧饼走在男人身边:
“一直说是我师兄,那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男人微微一笑:
“我早就没有名字了,活了几十年,亲人朋友死的死,断联系的断联系,曾经在一个道观里住过,那道士给我取名一个无字,他们就叫我阿无,你可以叫我无师兄。”
苏全镇抬头看了眼,就发现这名为阿无的师兄眼神很惆怅,盯着他看一会儿就觉得悲伤,但再看一会儿,又有种乐从悲中来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就走到了城郊处的小巷子边上,苏全镇的表情一下子开朗起来,他用手猛地推开大门喊道:
“我回来了,给你们买了新鲜烧饼,这次是有肉的,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刚推门进去,苏全镇就愣住了,原本应该聚集在草棚下的人竟然全部消失了。
“嘿,我买了烧饼。”
苏全镇用手撩开边上其他破旧房屋,却并没有发现一个人的踪迹。
“你的朋友们,会不会是出门干活去了。”
苏全镇摇摇头,表情明显有些慌张:
“嗯...嗯,有可能...”
苏全镇点点头,但随即意识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不...不会,从来没有过大家一起出门的时候,因为人的同情心和钱包是有限的,如果今天出现在街头的乞丐实在是太多了,其实是分不到多少钱的,一般都是那些少胳膊少腿的叔叔阿姨去...”
话说到这里,苏全镇就再也说不出话了,一种莫名心慌在他心中持续蔓延。
因为在他撩开下方草席的瞬间,就发现这里面全是自己给伙伴们的纸条。
那些纸条有明显的烧焦迹象,周身发黑,已经全部缩成了一团。
苏全镇把纸条展开,就见人道剑仙四个字还在,但正在不断往外冒着鲜血。
“无师兄...”
苏全镇猛地回头看了眼阿无,对方站得很远,正来回在这小巷子中踱步,走了一圈后又独自绕回来。
在苏全镇看不到的视野里,阿无正在一个小巷子中来回绕圈,伴随着脚掌跺地,大量镜子碎片散落在地,随后便是大量黑色鲜血凭空出现在地。
阿无的脸开始出现翻天覆地变化,如果不是苏全镇心里有准备,他觉得自己一定会直接吓晕过去。
人一样的脸首先开始急速拉长,然后像浆糊一般扭曲,最后长出长长的嘴巴,和猎犬一样的鼻子,额头部位却又长出浓厚羽毛,鹰一样的黄色瞳孔朝着四周来回观看,耳朵是大象,脖子上有猴子毛发,又有种尖嘴猴腮的感觉,整个人看上去像极了一只怪物。
苏全镇看到这一幕差点直接晕过去,就看到那怪物在巷子中来回踱步,用五官察觉空气中的气味以及小细节。
“真是怪了...”
天地之变,万物伊始,都离不开六道轮回以及呼出来一口气。
他在这里检查了很多遍,但就是没有任何发现。
只要这里住过人,哪怕是动物,亦或者是路过的邪祟,都会在这里留下踪迹,但这里就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片地方有超过十年以上,从来没有人居住过,甚至没有阿猫阿狗来过,留在上面的痕迹早就被岁月抹平了。
但这里却有个刚刚生成的奇门阵法,虽然作用不大,但能看出就是刚刚生成的。
另外苏全镇带路来到这里,说明他曾经在这里待过,那也就是说,有什么东西抹除了这些痕迹。
人道剑仙的文书都被烧了个干净,这东西的存在怕是不简单。
“师兄...”
“别怕,我问你点事,最近这祁东城,有没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
“大约后天开始,祁东城这边就会开始秋收,到时候有很多人会到湖里去捞螃蟹。”
“大概要持续多久?”
“不到半年。”
阿无沉思一会儿,随后说道:
“这个时间跨度太长了,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最近要发生的,嗯...也不用是什么大事,就整个祁东城都知道的。”
“那一定是祁东城李家大小姐结婚的事情了。”
说到这,苏全镇表情又焦急许多:
“她会在祁东城最出名的酒楼上举办婚礼,只要是路过大楼的穷苦人家,都可以领取吃食,我们早就约定好了,到时候路过那里的时候饱餐一顿。”
“这样子吗?”
阿无简单沉思一会儿,就让苏全镇领着自己去那边的酒楼。
“师兄,您的意思是,这件事是李家做的吗?”
“我可没这么说,你不要自己给自己施加心理负担。”
越往集市中心走,人群就越复杂,刚站到塔楼下方,就看到整个塔楼墙壁上都挂满了红色绸带,上面还贴满了符箓,就算此刻的雨水有些大,那些绸带也完全没受影响。
里面张灯结彩,价值不菲的宫灯高挂上空,阿无直接领着苏全镇走了进去。
“那个,这位爷,今天我们不营业,为了补偿您,你可以另一块牌子,明晚过来免费吃一顿餐。”
阿无没说话,就是扫了眼那伙计,随后手中凭空变出一张面具贴在了那伙计脸上。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红色脸谱直接融入皮肉,伙计没吭声,扫了眼苏全镇与阿无二人后,直接转身离开,期间有其他伙计用怪异的眼神朝这边看的时候,那伙计还主动帮他们打圆场:
“看什么看,好好干活,这是老爷与小姐请来的贵客。”
等着四周伙计缓缓散开,阿无再次打开了腰间布袋,他朝四周看了看,随后领着苏全镇站在酒楼一楼的中心位置。
“把人还回来,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嗯?师兄?你在和谁说话?”
阿无没有理会苏全镇,他表情严肃,双膝半蹲,将全身重量都压在脚掌百会穴上,随后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小声说道:
“我知道你听得见,我也不管你到底是什么存在,总而言之,快点把人还回来,然后速速离去!”
“速速离去!”
最后四个字在酒楼中莫名形成一种回音。
见一番话之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阿无让苏全镇后退一步,最后从布口袋中取出一片白色毛发。
“万期引元,速速离去!”
柔软飘忽的毛发就像被灌入铅块一样,直勾勾落地,然后砰的一声插在地面。
伴随着阿无一声急急如律令,他的脑袋便当着苏全镇的面炸了开来。
没有血液飞溅,那种感觉更像是花朵在一瞬间绽放,无数肉泥朝着四周散开,然后汇聚成了一张张脸,那些脸再慢慢分裂分化,化为成堆肉泥,末端则是不同肉泥的人脸,但是并没有五官,无数猩红眼睛在上面张开,从四面八方打量整座塔楼,仿佛是在寻找潜藏在这里的诡异存在。
“速速离去!”
又是一道敕令,阿无手指生长,犹如树枝枝丫一般汇聚成触手凭空划出一道符箓狠狠趴在地面。
紧接着,插在地面的白色毛发开始一根根脱落,银白色细小针线朝着四周散开,刺向空气的同时又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紧接着,整个塔楼开始震动起来,店面里头的伙计觉得有些不知所以然,他们大呼小叫逃窜。
阿无根本不管这些,就看到他脖颈上的肉泥继续分化,大量红色眼睛看得苏全镇心里发颤。
就在这时,伴随着塔楼摇晃的同时,阵阵哭声忽然从脚底下传来。
阿无点点头,又示意苏全镇后退一步,紧接着那根毛发就直接对着地面刺了进去,大量血水从地面孔洞涌出。
“啊!”
忽然,哭泣惨叫声刺破耳膜。
在二人严重,地面木块炸成了碎屑,突如其来的爆炸以白光的姓氏笼罩整个塔楼。
“......”
“......”
雨,淅沥沥下着。
阿无背着包裹,将白色毛发收拾好塞进衣兜防止被雨水淋湿。
此刻的他正身处一片树林,向远处眺望,勉强能看到祁东城巨大的城墙。
他暗暗点头,加快去祁东城的步伐。
前几天接到十尾天狐的托梦,让他快速赶往祁东城帮助人道剑仙张不问办事,如今走了有个好几天了,总算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