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木墙散着木火光,室内亮堂堂,一刻前,她问将军阁识忘了吗?忘了什么?自然是忘了那天他的决定。
“将军好生歇息,半日之期,我解你蛊毒。”说完,水清无便离开了。
将军一人正坐,陷入久久思量。
时空轮转。回到百年前,毋女显世那日,将军作选择的那日。将军突地头晕,眼前显来黑影,是一鬼怪,它开口:“阁识将军,好久不见。”
“是你。”
“是我,诗以。”
将军定看,果真是诗以,她从黑影中化出脸来,便无刚才狰狞。
“你,竟是毋女。”将军思量,这竟与空谣完全不符,她是自己放走自己?
诗以笑着点头,再尔叹气。
“阁识将军也看见了,我诗以最不狂妄,可无论何作为,都终改变不了毋女之果。我苦心炼化,一心向好,最终却还是受缚婛园,受噬骨之刑。”
将军瞥眼寻思,原来她竟有两派身姿,一毋女本魂——巨大鬼怪,一将军皮囊,可笑的是,同处半空,却遭受全然不同之境。
将军受迎,日日处尊;毋女在毋格受困,日夜遭殃。
那便可以大胆猜测,她毋月所做,是为救自己的本魂,好得皮肉合一,成为真正确实的生者,而不是相互牵制的皮肉傀儡。
只可惜最终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你今日来,要我做什么?请直言。”
“将军聪慧,诗以确有一事相求,若不成,反不瞑目,可若成,亦不瞑目。我有一后,原为野妠弃子,我于芜林无围之地遇之、留之,噬我血而生,方得长成。”
将军觉得怪诞,竟以血养后,但只沉思,想来是她将这小毋女藏过来,如今被自己炼化。
一切便就清晰起来,将军并未阻止她言。
“她喜竹,则为阿笒。未成形,不受教,野性颇然,前我以心化之,可若受将军实教,或成大器。”
她说时,喜笑颜开。谈及下场,是失望,带着些许愤懑;可谈及后女,却异常欣然,旁生总要生些困惑。
“可我如实相告,毋女本命顽强,故我有二残识,一归她;二为恶识,我不得控,不知归谁,却有仇怨,终会成灾。今日算,再至百年,便自是一劫。”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却带着祈求。“留与不留,将军自行操持。我之愿,请留,在此谢过将军。”
将军并未给出回答,只瞧见诗以的脸溶于黑雾之中,像被吞噬。
他的脑海里,却只留下一句,“古期同日,有劫。”此句乃言,百年后的这一天,她的恶识会现身,而这后女亦会苏醒,带给半空劫难。
他不想动恻隐之心,可小毋女尚且不知是非,善与不善,定要取其性命才算了断?将军还是动容。
我在,定以命保半空太平,今日之错,便将错就错,他想。
就是如此,他留下了毋女,养其于焕妜池,百年化女,命为阁笒,藏于堂中,世不得出。
而她,就是如今的毋女水清无。所以,诗以早已魂飞魄散、骨肉分离,现在的水清无,便是阁笒。
无论她神识在无,记忆在无,都是那个他养大的阁笒,只是多了活着的目的和必须做的事情。桥不归路,便是必然。
……
那边将军在动蛊,忆诗以旧事,怪生便斟酌秘术,实为头痛。
水鬼谷,偏殿暗室之中,怪生瞳玄独居内。
暗室呈四方形状,中立一柱,柱头一伞悬浮,是乃流嫱伞。
左角有一古台,为黑铜所镀,散着金光,上有曲折纹路,以便水体流动。
右角亦有一柱,放置鬼谷谷主之物玄水月。
三者平为直线,相来照应,便宜相通。
只瞧怪生正细致翻阅禁書,关于复水月之计。
以毋女之血祭流嫱伞、玄水月,便可修得禁术,水月便得兴复,使鬼谷摆脱水月破碎虚空之困境,重获新生,再存千百年。
怪生叹气,仅差一步,毋女之血。
他皱眉之际,竟好像听见他生脚步,慌张不已,赶忙放下禁書,准备离去。刚转头,一张冷脸撞来,他心更沉下来。
“谁?”怪生不自觉后退两步,撞到柱上,他心沉:“不好,流嫱伞会碎。”暗室像要坍塌,剧烈摇晃,时刻不得安稳。
只瞧那生施术,扶住了伞,归了正位,方得恢复平静。
“你是?竟是你,水清无,”怪生看清她的正面,露出惊讶神色,“你来做什么?”
“怪生莫慌,本主不会坏你的事。”水清无满脸笑意,“只问怪生一事,冰蛊何解?”
听见冰蛊二字,怪生眯眼,表示看不透,只听他冷冷回答:“冰蛊无药可解。”
“话是这么说,怪生能制,为何不得解?”水清无自然抬眸,忍不住发笑。
她话来哆哆,怪生明显动色,却毫不掩饰,“你有备而来。”
“那是自然。本主扶了你的伞,便是开门之礼,接下来,怪生如何开门?”
怪生哼了一声,“我只说,这伞,便是根本。”
“你可具体?”
“嘿嘿,那我们可得好好商量其代价。”他嬉笑一声,万分得意。
“你先说来。”
……
商讨结果,乃怪生将所知尽数告知水清无。
“流嫱伞本就是毋月冰宫之物,那伞尖之处是颗冰珠,里面装的就是一片冰花,普通至极。可若这花碰血,自然成蛊,血雾弥漫,噬身噬身。况取而不尽,用而不竭。”
水清无大悟,虽怪生在言,脑海里却浮出白衣水生面孔,好像是他在讲话。
她心问白衣小生:“这也是你给本主的大礼?”
白衣小生仿佛在笑,给她肯定回答,接着渐渐消失在迷雾中。
“你只需将中蛊之生全身的血抽尽,蛊便失力了。”只听怪生正经分析,说得严肃。
“你当真?”水清无听着不解,皱眉疑惑,遂反问,“本主当拿你一试。”
“当然,是假话。唯一可解之法便是再种一片冰花于体。二花相冲却又相解,以寒攻寒,以热袭热。对了,还要记得沾你的血。”
他说完,还感概一句:“你的血可是宝贝。”
“你怎知道这么多?”水清无作听不见他后面的话。
“遭生算计,又受生相助,今也算用了正途。”前句他提的是白衣小生,后句则言自己此行。
水清无不答,只取两片冰花,离了暗室,回到婛楼,只用半日,真来去自如。
二日午刻,她回。可婛楼这片荒芜之地,不受日月滋润,亦无山水相交,自是明晰不了早晚。
她回去之日,将军翩翩站立,正通阁镜,两生相谈。她未贸进,只得立于门处。
长紊在镜中,与将军说:“将军,我已按你的吩咐,收阁将半数阁珠合一,全磨粉制成膜,附于结界之上。”
阁珠本是将军骨粉炼化而成,如今以膜附结界,若将军的伤势再影响结界,也仍有防鬼怪之力。
只说无阁珠帮扶,捉鬼怪有几分难色,阁将的实力亦削弱有半。
“昨日,结界可有动摇?”
“我与长隗居外,时刻防鬼怪,幸而无事,”长紊顿了一顿,才又开口,“将军,昨日晚刻,安置阁将已……尽数亡死。”
中蛊阁将,被将军安放置鬼滩,只叫长紊长隗照看,不被他生知晓。
将军眉头紧锁,话落嘴边,却只解释道:“蛊毒发作。”
长紊一听,便有些着急,“如此,将军的蛊势又当如何?”想来关心则乱。
“无碍。只惜他们忠我数年,却因一蛊掉了性命,我有愧。当请入册,敬之望之。”
“鬼滩百年未开,将军即以鬼滩之气镇阁将蛊毒,已是尽力保全他们性命。”
水清无在门口暗思,不知将军阁识此时是何面色,却见将军摆摆手,未作他应。
“定入册,”长紊抱拳,严肃行礼,“属下告退。”
将军点头,接而轻挥手指,阁镜便“砰”的一声破碎,碎片瞬间在邩火中葬身。
水清无见阁镜已碎,便准备进门,却不料,那瞬间,将军极速转身,手持碎片,仿若尖刀,平行方向流利地滑,滑过空中,半刻方停。
一看,碎片已在水清无颈处,停留。将军明眸,只冷冷盯着她,沉默。
“将军,又在跟小女开玩笑。”她亦冷冷回视将军,一边妖艳发笑,一边视若无睹,二指拿下碎片,竟吃了下去。
将军依然不露声色。
半鬼半生毋女,善噬,无所不噬。见则诛。“将军又忘了?”水清无说话,总惹人心恨,换作他生,定也忍不得她。
“你也不记得,你出堂,必死。”
水清无哑了声,他们眼神相击,仿若大战。
未持续一刻,她显出两片冰花,轻言:“种于心,放解冰蛊。亦可磨水入口,够数生用。”
“如何得知?”
“修习禁术。”
水清无要离开,却只留下一挑衅之语,“可惜,其他阁将,都用不上了。”
将军面色难堪,要杀了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