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过,陈小静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鬼使神差地摸到了费雪蕾的厢房。窗纸上映着对方临帖的影子,笔锋转折处的顿挫,倒比白日里论词时更显孤绝。她刚要叩门,里头忽传来“啪”的轻响——像是砚台坠了地。
“进来吧,门没闩。”费雪蕾的声音裹着墨香,陈小静推门时,正撞见她蹲在地上捡碎瓷片,湖蓝比甲的下摆沾了片墨迹,倒像不小心打翻了砚台的青山。
“姐姐在练字?”陈小静把桂花糕往袖里藏,却被对方眼尖瞥见。费雪蕾直起身,指尖捏着块带墨的碎瓷,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她石榴红抹胸外的脖颈,竟比白日里更显单薄:“尝尝?这是六爷从京城带来的茯苓饼。”
糕点匣子打开时,陈小静忽然注意到妆台上的铜镜——镜里映着费雪蕾卸了钗的发,几缕碎发垂在鬓角,少了点翠珠花的衬,倒露出几分与费雨桐相似的倔强。她自己的影子也在镜里,鹅黄比甲的盘扣歪着,银雀步摇只剩半截雀喙,像只折了翅的鸟儿。
“你喜欢六爷,是吧?”费雪蕾忽然开口,指尖碾着茯苓饼上的青红丝,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陈小静的脸“腾”地红透,袖里的桂花糕硌得手心发烫,嗫嚅道:“我……我只是觉得六爷的字好看。”
“他写‘清风入怀’时,手腕会往内收三分,”费雪蕾忽然笑了,眼尾弯起的弧度像极了青城山的月牙泉,“那是握惯了枪的人才有的力道。你以为他赞易安词‘柔中带刚’,真是在说词么?”
陈小静猛地抬头,见对方正用银簪挑着烛芯,火苗蹿高的瞬间,照亮了妆奁里那支沾了油垢的点翠凤钗。“姐姐……”她忽然想起白日里费雨桐蹙眉的模样,“那凤钗是……”
“母亲的东西,本该干干净净的。”费雪蕾将凤钗插进镜旁的紫檀木簪筒,东珠在烛火下转了个圈,“我在青城山时总盼着来金陵,以为这里的日子会像外祖父词卷里写的那样,有画舫载酒,有才子题诗。可真到了这儿才知道,父亲把铺子盘给鬼子六,不是为了让我们过好日子,是怕青城山的旧案追到江南。”
她忽然抓住陈小静的手,掌心的薄茧蹭着对方腕间的银镯子:“你以为六爷留着我们费家,是念着旧情?他盯着的,是外祖父藏在《漱玉词》里的兵防图。可我偏要护着姐姐,护着费家剩下的人——就像你,明明怕得发抖,却还是敢往他怀里撞。”
陈小静的指尖抖得厉害,袖中的桂花糕掉在地上,碎成几瓣甜香。她忽然想起摔进鬼子六怀里时,闻到的皂角香里,其实混着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常年握刀的人才有的气息。而费雪蕾湖蓝比甲下的石榴红抹胸,此刻在烛光里起伏,像团藏着火星的炭。
“我……我帮你。”陈小静捡起地上的碎糕,声音细得像蛛丝,“六爷书房的钥匙,我见过他藏在砚台底下。”
费雪蕾望着她沾了糕屑的指尖,忽然将那支点翠凤钗拔下来,塞进对方手里。东珠的凉意在掌心化开,陈小静听见她压低的声音,混着窗外的虫鸣:“这凤钗的尾羽是空的,能藏下三指宽的纸。若真到了那一步……”
话未说完,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噤声,费雪蕾迅速将碎瓷扫进痰盂,陈小静往镜前一站,假装帮她理顺鬓发。镜里的两个影子挨得极近,一个的鹅黄裙摆沾着桂花糕屑,一个的湖蓝袖口洇着墨痕,倒像幅被顽童点了染的工笔画。
门被推开时,鬼子六的玄色袍角扫过门槛,陈小静看见他手里提着个食盒,而费雪蕾的指尖,正悄悄在她掌心写了个“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