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织过窗棂,陈小静坐在廊下的竹凳上择菜。竹篮里的荠菜沾着晨露,她指尖捏着菜根轻轻一掐,嫩白的茎秆便断成两截,断口处渗出的汁水混着泥土气,在潮湿的空气里漫开淡淡的清苦。
鹅黄比甲的袖口挽到肘弯,露出的小臂像浸在溪水里的玉,随着择菜的动作轻轻晃动。她垂着眼帘,长睫上沾着点雨雾,每眨一下眼,那层朦胧的水汽便顺着睫毛滑落,滴在膝头的蓝布围裙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廊下的石榴树新抽了嫩芽,嫩红的叶尖垂着雨珠,偶尔有风拂过,水珠坠落的轻响,竟与她指尖掐断菜茎的声音重合,像支无人听闻的小调。
鬼子六站在月洞门后看了半晌。她择菜的动作极慢,仿佛不是在准备晚饭,而是在做件顶要紧的针线活——每棵荠菜都要先理顺叶片,再剔除根部的泥块,连沾在叶缝里的草屑都要用指甲细细刮掉。有片碎叶落在她脚边的青砖上,她弯腰去捡时,鹅黄裙摆扫过竹凳腿,带起的风卷走了半片被雨打落的石榴花瓣,那花瓣飘到她发间停了停,又顺着鬓角滑落到颈窝,她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将碎叶扔进竹篮旁的废纸篓。
“在忙什么?”他走过去时,玄色官靴踩过积水的石板,发出轻微的“啪嗒”声。陈小静这才抬头,眼里的茫然像被惊扰的小鹿,随即又温顺地低下头,将择好的荠菜码进竹篮:“六爷醒了?夫人说想喝荠菜豆腐汤。”
他注意到她耳后别着支素银簪,簪头的小珍珠被雨雾打湿,泛着温润的光。这还是去年生辰时费雪蕾送她的,如今簪尾已磨得有些发亮,却比那些镶金嵌宝的首饰更衬她——衬得她颈侧的肌肤像刚剥壳的荔枝,连绒毛都看得分明。
“手凉不凉?”鬼子六伸手碰了碰她的指尖,果然一片冰凉。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往围裙上擦了擦,指尖的菜汁在布面上留下浅绿的痕迹:“不凉的,刚在灶房烤过火。”话虽如此,她却悄悄将手往袖里缩了缩,袖口露出的银镯子随着动作轻晃,叮铃的脆响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羞赧。
雨渐渐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斜斜照在她身上。鹅黄比甲被雨水打湿了边角,贴在背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像幅被雨水晕过的水墨画。她重新低下头择菜,发间的石榴花瓣不知何时落到了竹篮里,混在翠绿的荠菜中,一点嫣红格外显眼。
鬼子六忽然想起前几日费雪蕾说的话:“小静的静,不是木讷,是像青城山的潭水,再大的风过,也只漾起一点点波纹。”那时他还不信,此刻看着她指尖捏着荠菜轻轻转动,看着她垂眸时睫毛投在眼下的淡淡阴影,忽然懂了——她的美从不是费雪蕾那样带着锋芒的灵动,而是像这廊下的雨,像竹篮里的菜,像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落在颈窝的花瓣,安静得让人心头发软。
竹篮里的荠菜渐渐堆成了小山,陈小静将最后一棵理顺,抬头时正对上他的目光。她愣了愣,随即露出个浅淡的笑,唇角的梨涡里像盛着雨后天晴的光:“择好了,我去厨房炖汤。”
她提着竹篮起身时,裙摆扫过他的靴面,带起的风里有荠菜的清苦,也有她发间桂花油的甜。鬼子六望着她走进厨房的背影,看见她挽起的袖口随着迈步的动作轻轻晃动,忽然觉得这暮春的雨天,竟比往日任何一个晴天都要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