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陈奶奶儿子慌乱的呼喊:“张叔!李婶!快来人啊!杀人了!”
阿花瘫在三楼尽头,看着那团穿着她衬衫的黑影慢慢蜷缩成一团,像块被揉皱的布,顺着墙角的裂缝缩了进去。裂缝里渗出些灰黑色的粉末,落在地上,和那些碎布片混在一起,散发出一股烧纸的味道。
很快,三个身影冲了上来。是陈奶奶儿子,还有住在一楼的张叔和李婶。张叔手里拎着根扁担,李婶举着个擀面杖,两人脸上又是惊恐又是愤怒,像是要去打什么野兽。
“人呢?那姓赵的呢?”张叔喘着粗气,扁担在地上顿得“咚咚”响。
陈奶奶儿子指着楼梯口:“在、在那儿!”
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赵师傅躺在地上,蓝布褂子上的口子还在渗着暗红色的液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嘴角那丝诡异的笑容还没散去。墙角的碎骨架和布片不知何时被扫到了一起,堆成个小土堆,上面盖着块黑布,像是谁特意整理过。
“我的娘啊!”李婶尖叫一声,手里的擀面杖掉在地上,“真杀人了?”
“快、快报警!”张叔的声音也在发颤,却还是强作镇定地推了陈奶奶儿子一把,“愣着干啥?叫救护车!”
陈奶奶儿子这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嘴里还在喊:“我妈说得对!是不干净的东西!是王老太回来了!”
张叔和李婶不敢靠近赵师傅,也不敢看那堆盖着黑布的东西,只是站在楼梯口,直勾勾地盯着阿花:“阿花妹子,你没事吧?这、这到底咋回事?”
阿花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像被无数根线缠在了一起。她该怎么说?说赵师傅在缝补死人?说王老太的骨头变成了挂件?说有团黑影穿着她的衬衫想缝她的扣子?
她只能摇摇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混着冷汗,滴在攥紧的刀柄上。
警察和救护车很快就来了。楼道里顿时挤满了人,闪光灯“咔嚓咔嚓”地亮,把那些平日里藏在阴影里的污渍照得一清二楚。穿白大褂的医生蹲在赵师傅身边检查了半天,摇摇头说:“还有气,赶紧送医院。”
两个警察在屋里搜查,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年轻警察掀开了墙角的黑布,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这啥啊?骨头渣子?”
“看着像捡来的废品吧?”老警察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捏起一块碎布,“这布上咋还有针脚?”
“还有这味,”年轻警察捂着鼻子,“跟之前那屋里的味一样,又腥又臭。”
他们没发现那团黑影,没看见那颗滚落在地的红玛瑙扣,也没注意到阿花手腕上那圈灰黑色的印记。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起普通的邻里冲突,或许还牵扯点不清不楚的琐事——毕竟筒子楼里的矛盾,从来都像墙角的霉斑,说不清楚源头。
警察给阿花做笔录时,她的声音还是抖的。她说赵师傅要杀她,说他屋里有奇怪的东西,说那些碎布片是……她没敢说下去。警察看着她苍白的脸,只当她是受了惊吓,安慰了几句,让她先休息,有需要再找她。
赵师傅被抬走的时候,眼睛还睁着,直勾勾地盯着三楼尽头的窗户,像是在看什么人。阿花躲在张叔身后,看见他被抬过二楼时,王老太门口的藤编筐突然晃了一下,筐里的黑布滑落,露出几颗白森森的碎骨,其中一颗上还缠着半根蓝线。
那天下午,筒子楼里炸开了锅。老街坊们聚在楼下,交头接耳,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赵师傅是精神病,有人说他是跟人结了仇,还有人偷偷说,是王老太的鬼魂附了他的身,不然他咋总念叨王老太?
老李头被警察问了半天,蹲在地上唉声叹气,烟袋锅子敲得鞋底“当当”响:“我哪知道他是这种人啊……看着老实巴交的……”
阿花把自己关在家里,反锁了门,又用椅子顶住。她坐在沙发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刀,刀刃上的腥甜味怎么也擦不掉。窗外的太阳慢慢落下去,把楼道的影子拉得老长,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扭曲的光带,像一条正在爬行的蛇。
天黑的时候,楼道里安静下来。那些看热闹的街坊都回了家,只剩下风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打转。阿花竖起耳朵,没听见赵师傅屋里有动静,也没听见拖拽声和缝纫声,心里稍微松了点劲。
或许……都结束了?
她起身想去倒杯水,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咔哒”一声。
很轻的一声,像是从她的卧室里传来的,像是有人用指甲盖轻轻敲了敲衣柜门。
阿花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握紧刀柄,一步一步挪到卧室门口。卧室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照进来一小块,能看见衣柜的影子立在墙角,像个沉默的巨人。
“谁?”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没人回答。
阿花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卧室门,举起刀对着衣柜:“出来!”
衣柜门紧闭着,上面挂着的镜子反射着月光,照出她苍白惊恐的脸。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响,像敲鼓。
她慢慢走过去,手放在衣柜门把手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能感觉到,门后面有东西。不是人,是别的什么,带着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烧纸和草药的味道。
她猛地拉开衣柜门。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件挂着的衣服,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
阿花松了口气,刚想放下刀,目光却落在了衣柜的角落里。
那里堆着她叠好的几件旧衬衫,其中一件是她最喜欢的蓝布衬衫——就是掉了黑扣子的那件。此刻,衬衫的领口处,别着一颗新缝上的扣子。
黑色的,塑料的,四方形,边角磨得圆滑。
是她掉在楼道里的那颗。
阿花的呼吸瞬间停了。她清楚地记得,这件衬衫被她扔在洗衣机上,根本没放进衣柜。而且,那颗扣子……她明明看见掉在三楼的地上,怎么会缝在这里?
她伸出手,想去扯那颗扣子,指尖刚碰到布料,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响。
像是有人在她的床上坐下了。
阿花猛地回头,卧室的床上空荡荡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但床沿处,有一小块地方陷了下去,像是刚有人坐过。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照亮了床脚的地板。那里散落着几根线头,蓝的,黑的,还有暗红的,和赵师傅屋里的线头一模一样。
衣柜里的穿堂风突然变大了,吹得挂着的衣服“哗啦”作响。阿花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身后,慢慢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穿着蓝布衬衫的影子,领口处的黑扣子在月光下闪着光。
影子慢慢抬起手,手里捏着一根针,针尖闪着冷光,穿在针上的线,是那种熟悉的蓝线。
阿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看着镜子里的影子慢慢凑近,冰冷的气息吹在她的后颈上,带着一股烧纸的味道。
“还没缝完呢……”一个沙哑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像是王老太的声音,又像是她自己的声音,“还有袖口,还有衣角……要缝得结结实实的,才暖和……”
阿花猛地转身,手里的刀挥了出去。
但她什么也没砍到。影子消失了,像从未出现过。只有那颗缝在衬衫上的黑扣子,在衣柜里轻轻晃动,像是在对她笑。
窗外的风声里,夹杂着一阵极轻的缝纫声,“沙沙,沙沙”,像是有人在她的屋顶上,在她的墙缝里,在她的耳朵里,一针一线地缝着什么。
阿花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件别着黑扣子的衬衫,突然想起赵师傅说过的话。
“你也说过冷的……”
“你也需要一件暖和的衣服……”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圈灰黑色的印记不知何时变得更深了,像一道勒紧的线,线的末端,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渗出来,顺着皮肤往下流,在手腕处积成一小团暗红的液体,像一颗还没缝上去的扣子。
缝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像是就在她的骨头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