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窗棂,在纸页上投下一片银白。
林观鹤的指尖停在“饴怨”两个字上,慢慢往下翻去。
下一页的内容,让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是一段关于“解怨”的记载,最后一句被红笔重重圈起:“若要彻底镇住饴怨,需得...以最纯粹的甜念为引,引它吐出所有怨气。”
而在这句话旁边,小云用铅笔补了一行小字:“观鹤哥哥的甜念,应该最纯粹吧?”
林观鹤望着阮雪趴在桌上的背影,她的发梢沾着半粒桂花蜜,在灯光下闪着金。
他突然笑了,把资料合上,轻轻放进帆布包最里层。
明天,会是很甜的一天。
林观鹤把帆布包拉链拉到顶时,阮雪突然从桌下摸出个油纸包,“啪”地拍在他手背上。
糖纸窸窣声里飘出橘子软糖的甜香,“观鹤哥哥,这个你揣兜里。”
她仰起脸,鼻尖还沾着画符时蹭的蜜渍,“上次你说送外卖爬二十层楼,要是兜里有糖就不喘了。”
他捏着油纸包,指腹隔着纸都能摸到软糖的圆棱。
想起上周暴雨天给写字楼送奶茶,爬楼梯时阮雪硬塞的草莓糖,含在嘴里甜得发齁,却真让他在十八层没歇气。
“小雪这是要把我养成糖罐?”
他故意逗她,拇指蹭掉她鼻尖的蜜,“明早要是被饴怨闻见甜味,第一个抓的就是我。”
阮雪把脸往他手心里蹭了蹭,像只讨摸的小猫:“那我就用甜符把它捆成糖人!”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个玻璃罐,“对了,这是我新熬的桂花蜜,姐姐说涂在符纸上能多引半柱香的怨气。”
罐子底沉着几粒没化完的桂花,在蜜里浮成小月亮。
林观鹤接过罐子,蜜色在灯下流转,像把揉碎的星光。
他想起阮霜今早熬蜜时,袖口沾着蜜渍还在给病人把脉,被他笑“沈法医见了该说你不专业”,她只淡道:“甜能镇心,比酒精管用。”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已经亥时三刻了。
阮雪趴在桌上打了个小哈欠,发辫散了半缕,搭在写满符纹的本子上。
林观鹤把帆布包轻轻放在她脚边,又拿件自己的外套给她盖上——是送外卖时穿的旧夹克,前襟还沾着奶茶渍。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萧宁的消息:“甜的管够。”
“镇灵局后勤部搬了两箱大白兔、三盒牛轧糖,我还让食堂煮了锅桂花醪糟”
配图是张照片,特勤组的人正往战术背包里塞糖盒,萧宁的军靴旁堆着半人高的糖纸箱子,备注是”甜弹已就位“。
他正笑着打字回复,中医馆的门被轻轻推开。
阮霜裹着寒气进来,发梢沾着夜露,手里提着个纸包:“小云说师门的避邪香包要配艾草才灵,我绕去药铺抓了些。”
她把纸包递给阮雪,目光扫过桌上的桂花蜜罐,“明早用这个调符墨,记得兑温水。”
阮雪抱着香包蹭了蹭,突然坐直身子:“姐姐!”
“我想起秀芬的事了!”
她翻出压在字典下的旧日记本,“上周给王奶奶把脉,她念叨过福源糖厂有个女娃,总蹲在窖藏库门口等爸爸。”
“后来糖厂闹怪味那天,女娃的小布鞋还丢在门口...”
她的声音渐低,“王奶奶说,那鞋尖沾着糖渣,洗都洗不掉。”
阮霜的手指在桌沿轻轻叩了两下,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所以照片里的小女孩,可能就是那个女娃。”
她转向林观鹤,“沈法医刚才发消息,五十年前的档案里,秀芬母女确实死于糖厂怪味事件。
死亡证明写着’急性中毒‘,但解剖记录被红笔圈了——胃里全是凝固的糖蜜。“
林观鹤的指节抵着下巴,目光落在帆布包上。
他想起资料里那句“饴怨,以甜养怨”,突然开口:“或许那东西不是邪物,是...是女娃的怨气。”
“她等爸爸的甜糖等了五十年,甜变苦了,就成了怨。”
阮霜的银簪在发间闪了闪,她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背:“所以明天的引甜符,得让它想起最甜的事。”
她的掌心带着熬药的温,“小雪的符用的是手作蜂蜜,我加了王奶奶给的枣花蜜——她孙子每年都给她酿。”
阮雪已经爬起来翻符纸,发辫上的呆毛翘得更高:“这张是用陈奶奶给的麦芽糖画的!”
“她总说’观鹤送外卖辛苦,吃块糖甜着‘。”
她举起符纸,“还有这张,用的是观鹤哥哥上次买给我的橘子软糖融的汁!”
林观鹤突然喉头发紧。
他想起送外卖时,常收到的糖:独居老人塞的水果糖,接孩子的妈妈递的奶糖,甚至上次被他救下的校园女生,追着他塞了把草莓糖。
那些糖都被阮雪收在抽屉里,说“要留着画最甜的符”。
他突然提起帆布包,“走,去糖厂旧址。”
“现在去看密道。”
阮霜挑眉:“不是说明天亮前?”
“现在月亮最圆,阴脉走得最明。”
他冲阮雪眨眨眼,“再说...万一那东西今晚就等不及要甜了呢?”
阮雪立刻跳起来要跟,被阮霜按回椅子:“你留着画符——把观鹤哥哥的橘子软糖符再画三张。”
她转身时,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这是我新配的醒神散,沾在符纸上能防怨气入体。”
中医馆的木门在身后吱呀关上,林观鹤跟着阮霜往巷口走。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青石板上。
他摸出阮雪塞的橘子软糖含进嘴里,甜从舌尖漫开,混着夜风里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糖厂旧址的铁栅栏锈得厉害,林观鹤单手一推就开了。
断墙上爬满野蔷薇,在月光下像道粉色的瀑布。
阮霜的银簪突然发出轻鸣,她的脚步顿在第三块青石板前——资料里标着“第三块糖缸下”的位置。
“在这儿。”
她蹲下身,指尖抚过石板缝隙里的青苔,“石板下有活扣。”
林观鹤弯腰去扳,锈迹簌簌落了一手。
当石板被掀开的刹那,地底涌出一股甜腻的风,混着陈糖发酵的酸,直往喉咙里钻。
他摸出手机打光,地道口垂着根麻绳,绳结上沾着暗褐色的痕迹——像干了的糖蜜。
阮霜的银簪突然爆发出幽蓝的光,照亮地道深处。
林观鹤顺着光看过去,只见地道尽头有口一人高的糖缸,缸身爬满暗红色的纹路,像凝固的血。
缸顶压着块石板,刻着歪歪扭扭的“甜糖”两个字。
“是女娃刻的。”
阮霜轻声道,“笔锋像七八岁的孩子。”
林观鹤的心跳突然加快。
他想起资料里那张照片,小女孩的羊角辫上扎着红绸,和糖缸上的红漆纹路颜色一模一样。
手机屏幕亮起,是萧宁的新消息:“刚查到,五十年前糖厂厂长就是照片里的男人——秀芬的爸爸。”
地道里的风突然变了方向,甜腻里透出一丝苦。
林观鹤摸出阮雪画的引甜符,蜂蜜在月光下泛着金。
符纸刚展开,糖缸方向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有人用指甲刮玻璃,又像小孩抽抽搭搭的哭声。
“糖糖...苦了...”
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林观鹤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今早墙根的纸灰,想起阮雪本子上画的“甜符三重奏”,想起小云在资料里写的“解怨,需以情为爆”。
“别怕。”
他对着地道深处轻声说,“明天,我们给你带最甜的糖。”
阮霜的银簪光更亮了些,照见糖缸旁有个小布包。
林观鹤弯腰捡起,打开是半块发黑的糖,用旧红绸包着。
绸子上绣着朵小桂花,和阮雪发辫上的一模一样。
“是秀芬的。”
阮霜的声音里有了温度,“王奶奶说过,女娃总把糖藏在红绸包里,说‘等爸爸回来,分他最甜的那颗’。”
林观鹤把红绸包小心收进怀里,甜符在指间被攥出了褶皱。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混着地道深处若有若无的抽噎,像极了阮雪被鬼吓哭时,还抽着鼻子说“姐姐抱抱”的模样。
“走。”
他拉着阮霜往回走,“明天,我们带它吃最甜的糖。”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断墙上,像两株并肩的树。
林观鹤摸出手机,给阮雪发消息:“把橘子软糖符多画五张——要最甜的那种。”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的脸,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住。
他知道,明天的糖厂窖藏库里,会有最甜的战争。
而这场战争里最厉害的武器,从来不是符咒或法剑——是那些藏在糖纸里、红绸里、旧照片里的,最普通的,人间的甜。
风从巷口吹过来,带着远处糖画摊的甜香。
林观鹤吸了吸鼻子,把红绸包贴在胸口。
那里有阮雪画的符纸,有萧宁准备的甜弹,有小云抄的资料,还有...五十年前没送出去的那颗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