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登山靴碾过地面,黑色颗粒簌簌滚落,露出下面片暗褐色的土层。他蹲下身捻起一撮,指尖传来油脂般的黏腻感——这绝非普通森林腐殖层该有的触感。副队陆恒的地质锤还在不远处敲击,每一声都像砸在裸露的岩层上,闷响里裹着令人不安的震颤。
“五十年前,这片林区发生过特大泥石流。”队长陈岚翻开泛黄的档案,照片里的山涧被泥浆填满,隐约能看见露出的树冠,“当时记载有七名护林员失踪,尸骨至今没找到。”她的指尖划过档案里的名单,最后停在“老周”两个字上,墨迹边缘已经发脆。
林野忽然注意到腐殖层的分布规律。那些黑色颗粒像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在地面拼出断续的弧线,延伸向密林深处。他用探针拨开表层土壤,发现下面埋着段生锈的铁链,链环间卡着块带齿痕的帆布碎片——与档案里护林员的工装材质完全一致。
“这里有异常。”陆恒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刚用洛阳铲取出的土样里,混着半枚金属徽章,上面的松枝图案被腐蚀得只剩轮廓,但“护林”两个字依然清晰。更诡异的是,徽章背面的刻痕里,嵌着几粒白色晶体,在阳光下泛着磷光。
陈岚用镊子夹起晶体送去检测,半小时后收到的结果让帐篷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是骨钙盐结晶,成分与人类股骨一致。而且……”她顿了顿,指尖在报告上划过,“结晶里包裹的植物孢子,来自一种只生长在人类消化道的寄生菌。”
林野突然想起出发前老村长的话。那位拄着枣木拐杖的老人反复叮嘱:“别往黑松林深处走,那里的土‘吃’人。五十年前老周他们就是进去找迷路的学生,再也没出来。”当时只当是迷信,现在想来,老人浑浊的眼睛里藏着的,或许是亲历者的恐惧。
夜幕降临时,腐殖层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汁液。林野用红外相机拍摄的画面里,那些液体在地面漫延,最终汇聚成七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在帐篷周围徘徊不去。陆恒试图用土壤检测仪分析汁液成分,仪器屏幕却突然黑屏,重启后只留下串乱码,翻译过来竟是组坐标——正是黑松林的核心区域。
“必须去看看。”陈岚把档案里的老地图铺在地上,用红笔圈出坐标位置。那里标注着一个早已废弃的防火了望塔,塔基旁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像棵松树被铁链缠绕。“老周他们的最后一次无线电通讯,就是从了望塔发出的。”
穿过齐腰深的蕨类植物时,林野的登山绳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住。他低头一看,腐殖层里伸出根粗壮的树根,根须像手指般紧紧缠住绳结,上面还挂着块褪色的红袖章,绣着的“周”字被血渍浸透,却异常鲜艳,仿佛昨天才染上的。
了望塔的残骸在月光下像具巨大的骨架。塔基周围的土壤呈现出不自然的黑色,用地质锤敲击时,发出空洞的回响,像是下面有巨大的空腔。陆恒刚在塔基东侧挖了半米深,就碰到块平整的青石板,石板边缘刻着的,正是地图上那个松树缠铁链的符号。
“小心!”林野猛地拽开陆恒。就在地质锤即将砸向石板的瞬间,石板突然翘起一道缝,从里面涌出股刺鼻的腥气,夹杂着腐烂的松针味。他用手电筒往里照,隐约看见空腔里堆着叠褪色的蓝布工装,领口处露出半截骨骼,指骨紧紧攥着个生锈的铁皮水壶。
陈岚戴上防护手套取出水壶,壶盖一打开,就有团黑色粉末簌簌落下,在地面拼出“救”字的轮廓。壶底刻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泥石流困住了学生,我们用铁链把他们绑在塔基上……土在动,它在‘吃’树……”最后一个字被划得极深,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这时陆恒突然指着青石板边缘,那里的腐殖层正在剧烈翻动,露出下面埋着的七具骸骨。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骸骨的姿势呈现出环抱的形态,仿佛临终前还在保护着什么。而在骸骨围成的圈里,躺着个完好无损的军用水壶,里面装着半壶清澈的水,水面漂浮着片新鲜的松针。
“碳十四检测结果出来了。”陈岚的声音带着哽咽。骸骨的年代确实是五十年前,而他们的齿釉质里,都检测出了那种寄生菌的孢子——与腐殖层里的完全一致。更惊人的是,那片松针的活性检测显示,它是三天前才落下的。
林野突然明白过来。老周他们当年为了保护学生,用铁链将孩子们固定在了望塔基,自己则冲进泥石流救人。当他们被埋在腐殖层下时,体内的寄生菌与土壤中的植物根系发生了某种共生反应,让他们的骨骼与这片土地融为了一体。而那些徘徊的轮廓、渗出的汁液,都是未曾消散的执念在守护着什么。
撤离前夜,林野在了望塔遗址旁种下七棵松树苗。当他把那枚护林徽章埋进土里时,腐殖层突然平静下来,暗红色的汁液渐渐渗入地下,在地面留下七个清晰的年轮状印记。红外相机最后拍摄的画面里,有七个模糊的身影站在树苗旁,像是在给幼苗培土,然后慢慢消散在晨光里。
回程的车上,陈岚收到份补充报告。那个军用水壶里的水,检测出了微量的镇静剂成分,正是五十年前给迷路学生服用的那种。而水壶内壁的指纹,与档案里老周的指纹记录完全吻合。
林野望着窗外倒退的黑松林,突然发现那些松树的排列方式,竟与腐殖层拼出的弧线一模一样。他仿佛听见风中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混着护林员们的吆喝,穿过五十年的时光,在腐殖层下轻轻回响。
车过老村长家时,那位老人正坐在门槛上,往土里埋松籽。看见他们,老人咧开没牙的嘴笑了:“老周他们说,要让树长得比塔高,这样就能一直看着林子了。”阳光穿过他的白发,在地上投下的影子,像棵枝繁叶茂的松树。